汤青配图

    □冯志军

    40岁前的人生，自认为是短跑式的。

    小时，以短跑在人群中“熠熠生辉”。童年生活在农村，广阔的天地和无拘束的日常造就了我强而有力的双腿。读书生涯里，一直在田径队中主攻短跑，凭小时的积累和刻苦的训练得了不少成绩，益处多多。于是沾沾自喜地认为：人生处事如短跑，讲求“短平快”。

    可人生并不适合“短平快”，失去父母的庇护后，我的“短平快”的做事方式失效了，我需用更多的耐心与智慧，甚至是忍耐去面对种种不测。有一天，我被生活发了黄牌——抑郁找上了我。医生建议说：“去试试运动，比如长跑。”

    长跑？！不不，我只喜欢且习惯短平快地做事，凭一时的孤勇一鼓作气做完。以前知道第二天体育课有800米，头天我就想着要生病——如今，我每天跑七公里也已整六年了。是长跑救了我，不仅治好了病症，还给了我一个积极阳光的人生。

    不知每个长跑的人是否有这种体验：每次即将出去跑步，各种理由横亘杀出——雨天人要淋湿，晴天不够有情调；风猛阻力大，风小了汗不易干；工作日太累休息日就该休息；冬天太冷夏天太热，春秋两季有这闲工夫不如出去逛……人有惰性，面对需要坚持的，什么都会成磕绊，义正词严地说服本就畏缩的你。何况是长跑，一个七公里下来，铁打个把小时，利用这时间去看书、游玩、陪伴，啥啥都好。

    是的，我每时每刻都不想去跑，赖在家里躺平吃喝的念头如影随形。可每次只要先跑个两公里，生活的艰辛和疲惫瞬间烟消云散，你就觉得什么事都不是事，不仅身体轻松了，眼前拨云见日，连心中都了无挂碍。看着镜中大汗淋漓的自己由衷高兴：太好了，今天的任务又完成了。

    朋友问我怎么做到的？也没什么秘诀，不就是迈出当下的这一步，然后一步接一步吗？熬过了这步的酸痛还怕下一步吗？就像生活，不回头过往，不畏惧将来，只盯住当下，把手头事努力做完，如此就好。

    作为一个初级跑者，国内，我跑过最远的是重庆的山道；国外，曾在凌晨四点的洛杉矶跑过。跑上高海拔的稻城亚丁后，我在幽蓝圣洁的牛奶海边收获了对人生的释然；把低海拔的四川盆地当作生活低谷，在潮湿和闷热中品咂低谷的不易。工作多忙我都跑，出门旅游也带着跑步装备……跑着跑着，发现根本不用想着堂而皇之的理由说服自己，不用去在乎在哪里跑、和谁跑、跑多少，也不用去担心生活在哪里、对手是他人还是自己、要克服的目标难易程度，只要去做，做好这一秒的功夫，跑出脚下的这一步……

    先套上运动装穿上运动鞋，再打开门呼吸新鲜空气，然后动动手和胳膊……跑出当下的一步，再接着下一步……只一步加一步的忍受和努力，积成许多步，用老树般斑驳的脚丈量土地、心门和生活给予的无穷尽的煎熬。有一天，我们终将跑到目标所在，终将熬过无法解锁的困境，迈出属于自己的矫健，达到人生的花开顶点。

    跑步与过日子雷同，忌讳比较。常看到有跑友在朋友圈里利用APP晒出步频、步长、跑步距离和完成时间，对比一下，觉得自己的水平和别人的差许多，于是怀疑自己每天花一个小时咬牙切齿的目的何在？

    跑步，得学着去欣赏。

    从小区出发，绕江边过姚江水闸和解放桥一周回家，约七公里。江边环境不错，跑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真正的跑者如夜空中最闪亮的星——矫健、自信、笃定。一眼望去，他们的着装设备征服了你——专业运动套装、运动帽、运动包、运动墨镜，再加不时抬起来看一眼的腕表，让人联想到田径赛场上的专业运动员。更夺目的是那倒三角的上身两块健硕的胸大肌和摆动有力的双臂上的肱二头肌，像极在自然保护区里一只只盛年的公鹿，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中奔跑，目光坚毅神情肃穆。而我，面红耳赤龇牙咧嘴，形象瞬间矮了半截，这么一想，连中途折回躲进被窝的心都有。

    即便如此，也要学着自我欣赏。能跑起来逆着风上，本身就不用彷徨。运动科学装备要努力做到，这能充分支撑跑者的安全，保护身体。冬天戴运动帽，夏天穿短装漏个小腰，跑着跑着，腿部的线条棱角分明，腰腹肌横竖块状……我没减多少分量，但脸红扑扑的、背挺了、眼神烁烁有光……我跑在夜色中，众人的目光也像我羡慕别人似的，落在我身上——不知不觉中，我成了我欣赏的那个“别人”。原来，自始至终，我都应该学会欣赏自我——我比那些很快消失在夜跑队伍中的陌生人能坚持，我比讪讪的同龄人生动有趣，我比低头划手机的年轻人更有生活的朝气，我的脚步明显轻盈，我的心通透驰骋。

    长跑，让我从个人的囫囵中挣脱出来，把目光投射向他人，把心神交给简单的自然，突然发现，原来一切那么美，原来我应该实实在在欣赏生活给予的每一个周遭。不只专注自身，把目光投向广阔的世界，是跑者的初级阶段。真正的跑者个个目光沉静、脚步稳健、内敛安静，他们都是悲悯的，通过欣赏世界来观照自己。

    C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跑步也有自己独有的节奏。因为跑者的高矮、步频、腿力等运动素质不一，所呈现的运动结果往往不可比较。跑者要秉持自我的节奏，不被别的跑者搅乱，把住速度快慢步频长短，不攀比，保持良好的心态。

    打开各种音乐APP，适合跑步的有许多。常年，我只听赵传唱的“一颗滚石”，这首歌是滚石唱片成立25周年时的纪念曲，节奏明快曲调昂扬歌词积极，快慢刚好与我的步频契合，每一个步点都像踩在弹簧上，不轻松才怪。春日轻风微拂，夏夜大汗淋漓，秋时花果飘香，隆冬暮霭沉沉……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耳中塞进这首歌，身体的每个细胞自动轻盈和活泼——别急，别在乎迎面跑来的那位像一阵风吹过，别紧张后面那位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超过并远去，别老想着什么时候该去超过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节奏。

    人生并非要时刻打鸡血似的。过四岔路口时，前边红灯左边绿灯，先过绿灯，方向不正确但至少在迂回前行——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开心。大学毕业先就业还是先谈恋爱？能恋爱的就恋爱，有工作了也别错过，边工作边恋爱，生活赚钱两不误……人生有太多的契机，一呼一吸之间瞬息万变，根本没什么对比性，关键要找准自我的节奏。“吸—吸—呼——”“鼻子—鼻子—嘴——”我随着音乐的节奏踩着固定的步伐，目光坚定稳步向前，让身体只听从心的节律，那些负面的啃噬，哪会再看得见？

    十年前，当我沦陷在抑郁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两味药拯救了我：一是写作，二是长跑。除此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