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很喜欢养鸡,但限于场地,只在后院搭个小小的窝,规模不大。他们的日常话题绕不开“鸡喂了么”“蛋下了几个”。有一回,我请他们在城里的饭馆吃饭,他们把吃剩下的鱼头虾壳打包带回去,说是让母鸡们尝尝星级酒店大厨的手艺。我以前基本不沾手父母的养鸡大业,直到有一回在父亲的指点下,从鸡窝里掏出一只温热光滑圆润的蛋,这才对“叽叽复叽叽,小鸡变母鸡。青菜加米粒,生蛋不休息”的它们刮目相看。 A 某一年冬天,父亲花一百元钱买来四只不大不小的鸡,到过年的时候,两只公鸡很肥了,这就杀掉吃了,留下母鸡下蛋。 一开始,两只母鸡关在同一只笼子里,父亲说,凭他多年的经验,估算着开春就该下蛋了,可是过了正月迟迟不见有蛋,他感觉有点蹊跷。有一次,父亲意外地发现两只母鸡正在啄食一只鸡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它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你下的蛋分享给我吃,我下的蛋分享给你吃,蛋黄蛋清蛋壳吃得一干二净,不让主人看出蛛丝马迹。若不是被父亲撞见,母鸡之间的这场“君子协定”还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执行下去。 父亲很懊恼,自责看管不力,错失了头生鸡蛋。在我们樟村,村民们把母鸡下的第一只蛋叫头生鸡蛋,据说营养价值极高,老人们自己舍不得吃,一般都是留给孙辈吃。父亲一气之下把两只母鸡分开来关押,并时刻关注它们的屁股动态,总算有了收获。父亲还分析说,母鸡啄食蛋壳,说明它体内缺钙。为此,他特意去菜场买了虾和蛳螺,自己吃虾肉蛳螺肉,给鸡吃壳,说是虾壳蛳螺壳里钙的含量很高。 我问,蛳螺壳那么硬,鸡吃得了么? 父亲说,鸡很要吃。对于母鸡强大的消化系统,我唯有佩服。 今年,我家养了三只母鸡,它们共处一个窝。母亲每天不止一次地去摸鸡的屁股,然后估算下蛋时间,误差只在十分钟之内。母亲说,其中一只鸡下的蛋,三只鸡都不会抢食,不知是因为它下的蛋不好吃还是害怕它,另外两只鸡下的蛋一落地,三只鸡就抢着吃,这真是一个有趣的谜。 某一次,我见鸡窝里有一只鸡蛋,其中一只鸡已经把尖尖的嘴伸向蛋壳,就在它快要啄下去之际,我大喊一声“别吃!”伸手快速把温热的蛋捡了起来。起身时正好与它愤怒的眼神相遇,心里顿时有点过意不去,但是这种歉意在心中只停留几秒就消失了,我们天天喂食不就是为了收获蛋么?这么一想,我就理直气壮地将蛋拿进了厨房。 我不知道鸡的智商在动物界算是高的还是低的,有时候感觉它还是挺聪明的。比如,鸡会用泥沙摩擦自己的身体,然后抖抖翅膀,沙土以及寄生在身上的鸡虱或其他虫子随着沙子一起抖落下来。有时候感觉它并不聪明,当然我只是用人类的标准去评判动物。有一回,父亲告诉我说,黑母鸡在窝里蹲了好一会儿了,估计马上要下蛋了。我赶紧拿着手机去拍视频,开机几秒钟后,下蛋大戏果真开始了,我将全过程完完整整地录了下来了。黑母鸡下完蛋,一转身发现我在偷拍它的隐私,狠狠地瞪了我两眼,然后,一脚把蛋踢到角落里。这一波操作太令人费解了,为什么拿自己亲生蛋当出气筒呢?踢碎了咋办? B 鸡是杂食动物,不仅爱吃青菜米糠,也爱吃各类荤腥。 有一首儿歌这么唱:小鸡小鸡,叽叽叽叽,吃到虫子,欢欢喜喜。鸡爱吃虫子,这是连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的常识。实际上,鸡对虫子的爱是有选择的。 上周我跟父亲去翻地,父亲叫我带上一个广口瓶,说是可以带几条蚯蚓来喂鸡。蚯蚓是一种奇丑无比的动物,无论是它的颜色还是扭动的身躯都令人作呕,但鸡却非常喜欢吃。父亲一锄头下去,翻起大块泥土,里面总有一两条或大或小的蚯蚓在蠕动,我克服千万重心理障碍,从父亲的锄头底下捏住蚯蚓快速扔进瓶子里,唯恐它粘住我的手指。翻完一块地,蚯蚓也积攒了半瓶,带回家倒在地上,母亲掀开鸡窝罩,几只母鸡像是饿了三天三夜似的,箭一般冲过来抢食,父亲乐呵呵地看着它们狼吞虎咽的吃相,充满热望地说:“明天生个双黄蛋哦!” 丑陋的蜘蛛也是母鸡爱吃的荤菜。记得我小时候从干柴堆里捉来几只蜘蛛,放在母鸡面前,蜘蛛仓皇而逃,母鸡箭步上前,一口一个,那可真叫“快、准、狠”。不过,母鸡并不是对所有的虫子都来者不拒。贝母地里最常见的害虫叫沙虫,形状像一条蚕,它的身体是白色的,头部金色,比蚯蚓和蜘蛛漂亮多了。沙虫是金龟子的幼虫,学名叫蛴螬,贝母的根被它咬断后基本上就死定了。有一回翻地的时候,我问父亲:“鸡要不要吃沙虫?”父亲说:“有时候吃,有时不爱吃。”估计沙虫不如蚯蚓和蜘蛛美味吧?可见母鸡对美食有自己的评判标准,绝不以貌取虫,“色香味”三要素中,最不看重的是“色”。 C 某日午后,我和父母一起坐在屋里看电视,父亲突然问道:“今天鸡有没有下过蛋?” 母亲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说:“应该到时候了。” 我说:“母鸡下了蛋一般都是会叫的,我没听见它叫。” 父亲说:“这只鸡不会叫。” 我半信半疑地来到后院,母鸡见我靠近,仰起头,眼神警惕中略带着几分傲然,它身边真有一只光溜溜的蛋唉!俗话说,会哭的孩子多吃奶。母鸡也一样,它如果下完蛋后“哥哥大”地叫唤几声,向主人撒撒娇卖卖萌发发嗲,好吃好喝的就会送到嘴边来了。这只鸡居然闷声不响的,太低调了。幸亏鸡窝里就它一只,如果有一大群的话,说不定功劳会被其他母鸡抢走了。 当天晚上,我把母鸡的照片及其趣事发到微信朋友圈,朋友们除了对它的身材羽毛大加夸赞外,比较一致的评语是:下完蛋后高调地嚷嚷,虽然能讨到吃食,但是蛋被人捡走了,得不偿失。低调一点,蛋就归己所有了。 又一日,我和父母在屋里正聊着天,突然听到母鸡发出一声“哦——”的叫唤,原来它不是哑巴鸡。我感到莫名其妙,下完蛋不叫,这会儿怎么开金口了? 父亲见我一脸的狐疑,笑着说,肯定是麻雀又来抢它的吃食了。我转头望向窗外,可不是,有只麻雀正好飞离鸡窝,两只翅膀扑腾出一种吃到白食后的得意和欢欣。原来母鸡的这一声“哦——”是驱逐令。 父亲说,这只鸡很聪明的,它跟我们相处时间长了,听得懂人话。 我说,最多也就能听懂几声口令吧,比如你唤它来进食或者叫它进笼等等。 父亲摇摇头说:“不止这些,有一回,你妈说,等到立夏节,把这只鸡杀掉。它听了就不下蛋了。后来你妹妹说,不要杀,冰箱里还有一只盐水鸡,立夏节可以吃。第二天它又下蛋了。”我听了哈哈大笑。 夏日里,鸡窝散发出的臭味比较重,再加上蚊蝇滋生,而母鸡也要歇夏,产蛋量明显下降,这就不讨人喜欢了。父亲在山上建有一间小屋,平日里放农具,他把几只母鸡挑到山上去放养,小屋面前有块空地,正好让母鸡们散步溜达,顺便找点虫子改善伙食。再说,我家的母鸡都是内向型的,下完蛋后默不作声,养在山上应该不会招贼觊觎。父亲每天干活去时,带点鸡食去,收工回家时,把蛋捡回家,很方便。某日,父亲去小屋喂鸡时,与一村民相遇,没聊上几句,围墙里的一只母鸡突然“咯咯咯”地叫了起来,那村民诧异地问:“你怎么把鸡养在这里?不怕被偷么?再说,山上还有黄鼠狼呢。”父亲感到好生奇怪,养在家里个个都像是哑巴鸡,到了山上怎么性情开朗唱起歌来了?这不是给它自己招惹杀身之祸么?于是,这天收工时,父亲将鸡装进箩筐,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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