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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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6月20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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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音袅袅

伴一生

汤青 配图

    □俞亚素

    清人张潮说:“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

    我深以为然。一个人如果有所爱,日子即使再苦也能尝得一丝丝的甜蜜,即使再累也能获得一些些的欣慰。就像我喜欢的越剧,它悦我的耳、悦我的目,更悦我的心。多年来,正是越剧使我常常不自觉地忽略生活中的一地鸡毛,反而更能体会到生命的诗情与画意。

    A

    有人说,但凡一个人的爱好大抵来源于基因遗传或者熏陶。于我而言,应该是基因加熏陶。我的祖母喜欢越剧,我的母亲喜欢越剧。小时候,她们两个常常带着我到处看越剧。

    尤其是祖母,虽然裹了小脚,走不了远路,可是方圆几十里,哪里有戏文哪里便有她娇小的身影。手拉车是她的宝马,而孝顺的五叔则是她的“御用”车夫。

    而且,五叔还很体贴。如果是冬天去看戏,他会在手拉车上铺一床被褥,然后扶着祖母坐进去。至于我,不用五叔来抱,就早已麻溜地坐进被褥里。五叔一会儿走在前面拉着我们,一会儿走在后面推着我们。大寒天的,他竟是热得满头大汗。我也不肯老实,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躺着,一会儿要求下地走走。诚然,看戏让我无比开心,可去看戏的路上同样让我开心无比。

    到戏文场,祖母总有位子可坐,都是她的戏迷姐妹们帮她留着的。我的位子更高级,那便是五叔的肩膀。五叔生得高大,坐在五叔的肩膀上,视野极为开阔,不但将整个舞台尽收眼底,整个戏文场都一览无余。我的要求还不少,前台看了不过瘾,还要五叔带我去后台瞧瞧,我专盯着那些漂亮的小姐和丫鬟,看见她们插在头发上金闪闪的钗子、脸庞两边亮晶晶的耳环,羡慕得直差流口水。

    每个孩子都喜欢模仿,我也不例外。看见大人在田里收割番薯,闲着无事的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或者是无师自通,拔了一根番薯藤,折成一段一段地挂在耳朵上,对着镜子晃来荡去,自以为那便是耳环。接着,又从五斗橱里翻出一条床单披在身上,俨然是戏服。然后,一个人又演又唱。后来,大人知道了,非但没有责备我,反而鼓励我好好地唱。特别是在亲人相聚时,他们总喜欢用糖果饼干引诱我唱越剧。那时,祖母还三番五次地跟母亲说,等素素长大了,就让她去做戏文。母亲虽然也喜欢越剧,可是更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最终,她要我好好读书,就像戏文里的小生那样,成为一个她更向往的读书人。

    B

    十岁那年,村里的晒谷场放了一部露天电影——越剧《红楼梦》。从此,越剧正式成为我生命中的挚爱,同时深深爱上的还有《红楼梦》。不过,我那时候独爱由王文娟大师扮演的林妹妹——她俊俏的模样、柔美的身段、温婉的唱腔,果真像极一位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

    有一次,住在村尾的阿翠婶婶来我家串门。她不时地拿眼睛瞟瞟我,突然笑着说,素素越长越好看了,和林黛玉一样好看呢!林黛玉有多好看,其实谁也不知道,毕竟她只是一个虚构人物。可是因为王文娟老师演活了林黛玉,所以在大家心目中,林黛玉应该长得像王文娟那样好看。那么,阿翠婶婶说我长得像林黛玉一样好看,其实就是说我长得像王文娟一样好看。要知道在那个年代,王文娟老师就是神仙颜值,是全民偶像,尽管她的年龄可以当我的祖母。听了这番赞美,我从此对阿翠婶婶的印象特别好!

    “唱得像王文娟一样好听。”亚红阿嫂啧啧称赞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我。自从看了越剧电影《红楼梦》,村里的男女老少大都迷上了它。先是我那颇有几分文艺气息的母亲,她让全家人跟着她嚼了一个月的萝卜干,然后将省下来的菜钱换回了一台录音机,同时带回的还有好几盒越剧磁带,其中就有《红楼梦》。我喜欢林黛玉,便只挑林黛玉的部分学唱。从读西厢、闭门羹、葬花、劝黛到焚稿,一句一句地学,一段一段地唱。农闲时,村里的大婶大妈喜欢来我家串门。她们打毛衣的打毛衣,纳鞋底的纳鞋底,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家长里短。聊着聊着,母亲突然会献宝似的要我唱一段《红楼梦》中的“葬花”给她们听听,因为那是我的拿手好戏。亚红阿嫂刚嫁到我们村子,她是第一次听我唱越剧,因为听得太入迷,还打错了几针毛衣。等我唱完,她拉着我的小手不停地抚摸着,“阿妹啊,你唱得真好听,像王文娟一样好听。”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在宁波读大学。有一回周末晚上去逛市中心的中山公园,竟然遇上一群大爷大妈在拉琴唱越剧。我听得嗓子有些痒痒,忍不住也唱了一段“葬花”。大爷大妈们纷纷称赞,“啊哟,小娘的声音好像王派啊!”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王文娟老师的唱腔叫王派,由她自己独创,具有自然流畅、平易质朴、情意真切的艺术风格。

    C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除了王派,其他流派其实也蛮好听。比如贾宝玉的徐派俊朗潇洒,何文秀的尹派温文尔雅,梁山伯的范派深情质朴……每一个流派就像一朵花,各自有各自的芬芳。

    因为喜欢越剧,平时只要有机会,无论是大剧院里名剧团的演出,还是乡下角落草台班子的演出,我总是能津津有味地看到谢幕。记得绍兴越剧团著名小生花帅被采访时曾说,舞台上演出的两个半小时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而对于台下观看的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呢?因为那是一场视觉的盛宴、听觉的盛宴、感觉的盛宴。

    越剧不同于电视剧和电影,没有机会看时,我们也可以听。就像有人喜欢听歌,有人喜欢听音乐,喜欢看越剧的自然也喜欢听越剧。

    尤其在乡下的小镇,走着走着,冷不防从哪个弄堂的哪间老屋传来“咿咿呀呀”的越剧声。再细听,你会发现多半是老戏,什么《珍珠塔》呀、《白蛇传》呀,或者是《碧玉簪》。循声找去,果不其然,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半躺在躺椅上,旁边的小矮凳上放着一个播放机。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模样,我不由会心地笑了。

    城里是很难听到越剧的,大概是因为城里年轻人多的缘故吧,又或者城里的脚步太匆匆,与慢悠悠的越剧格格不入。于是,我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将越剧外放。那就戴上耳机,在公交车上、在地铁里、在各种旅途中,我大可偷偷地沉浸在优美的越剧中。

    书看多了总想拿笔写点什么,歌听多了总想张嘴哼上几句,越剧也然。从小时候的“卖唱”,到长大后跟着朋友们进KTV表演,如今则喜欢一个人自娱自乐。顶好家里就我一个人,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打扰。对着大镜子,点开全民K歌软件,找出一首伴奏,我居然还能边演边唱,完全忘却自己已然是中年妇女一枚。

    如今,喜欢越剧的人已经不多,理由大同小异,多半嫌越剧太慢。一件事总要一波三折,一句话总要欲言又止,一点也不干脆利索。也是,当下,上班的有做不完的事情,上学的有写不完的作业,嘴里都说着“要慢下来慢下来”,脚步却是争先恐后。

    我也常为忙碌的生活而苦,好在还有越剧能消我闷解我忧。每次学期结束,我都会选择看几场戏慰劳自己。有时去现场观看,有时在网上搜看,虽然永远是那些看了又看的戏,却是百看不厌。

    因为越剧真的很美!景美,人美,曲美,词美,故事美,给人以美美的享受。浸润在美的意境中,身也愉悦,心也愉悦。难怪有人说,越剧能医治病痛,越剧能使人健康长寿。

    而我今生得此一爱,岂不乐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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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