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流

    《收获》杂志2022年第二期上刊登了女作家须一瓜最新创作的长篇小说《宣木瓜别墅》。读罢此作，掩卷思量，不免感慨万千。到底父爱、母爱是一种怎样玄妙莫测的东西？也许只有在至亲之人之间才会产生最大的误解，最深的伤害，当然还有孩子最荒诞的逆反心与家长最强烈的保护欲。

    小说主人公王红朵，在六岁那年，从寄养的乡下外婆家回到了父母身边。父亲王卫国，强势、精明、傲慢，甚至于暴虐。母亲美静除了喜欢每天碎碎念外，在很多问题上只会附和丈夫。所以在这个家中，几乎所有的情感都是用极端的方式来表达的。如此不健康、不正常的亲情之爱，很快摧毁了王红朵、王红星兄妹俩的信心，他们一个自暴自弃，一个离家出走。而就在此时，天降祥云般：楚光辉出现了。作为心理学家的他，敏锐觉察到王红朵内心长久所积累下的暗伤。楚光辉用特有的宽厚与包容，帮她从儿时阴影中走了出来，与之结婚后，一起搬进了王家的那座“宣木瓜别墅”。看上去，王红朵的生活有了色彩与温度，然而真正的悲剧才始露狰狞……

    楚光辉深谙人性的奥秘，善解人性的弱点。他太聪明，太难对付，在这方面能与之匹敌的唯有王卫国。可王卫国有软肋，他是个父亲——不管他的表达方式如何蛮横、粗暴，内心却深爱着儿女。所以一场“意外”车祸的发生，引起了他的思索。车祸后果很严重：美静死了，王卫国残了，王红朵瞎了，唯有楚光辉毫发无损。而车祸的很多诡异细节，王卫国心知肚明。可投鼠要忌器。他貌似未动声色，实际上已对王红朵详细讲述了在女婿身上观察到的一些奇怪端倪，并进行了必要的提醒和类似临终前的交代。因为王卫国预感到：不久自己也将出事。事情果不其然……

    没有了任何亲人的王红朵，开始想念母亲的唠叨，父亲的跋扈。与此同时，深陷在黑暗世界中的她心灵却明亮起来。她终于意识到王卫国的无比睿智与果决，原来父亲的话是对的：那个看上去憨厚无害的楚光辉，未必不是歹毒之人。自从王卫国死后，楚光辉尽管表面上还保持着对王红朵的体贴，实际上，步步为营，层层紧逼，想方设法打探王家保险箱的钥匙和密码。而一旦楚光辉得逞，那么对王红朵这样身心俱颓的盲人，只要稍加折磨，便能令其一命呜呼。

    读到这里，一种原始的、生怕“好人遭罪，坏人得逞”的心理攫住了我。幸而王红朵牢记父亲之嘱，对保险箱的信息守口如瓶。且苍天见怜，她意外复明。可为了自保，她只能继续装瞎。在此过程中，她看到楚光辉将尺蠖放进了自己的饭碗，和外面带进的女人胡来……这一切都是为了试探妻子是不是真的全盲。楚光辉在察言观色，王红朵在瞒天过海。

    《宣木瓜别墅》的情节跌宕，主题深刻，作品不仅写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家庭故事，也映射了当下时代某些人人性当中潜在的分裂症状。王卫国爱孩子，但他用了谩骂乃至家庭暴力的教育手段。母亲美静，原本可以化解父亲与子女间的矛盾，可她没能起到积极作用。不完美的父母在生活当中比比皆是，但孩子更无辜，他们幼时根本不懂什么叫“天下父母心”。所以小说中的王红朵原先是恨父母的，故意用自己的“没出息”来报复父母。但最终，她后悔不迭：原来那个童年印象中凶神恶煞般的父亲一直在竭尽所能地保护着自己，没有他生前的种种筹谋与安排，自己也将“命丧无常”。“幸福的家庭各个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楚光辉这个人物也颇值得推敲，初看上去，他人如其名，温暖光明；其实他隐藏甚深的邪恶与阴毒，包括对心理学专业的选择，都和他的原生家庭之恸不无关联。

    从《太阳黑子》《双眼台风》到《宣木瓜别墅》，须一瓜的小说无意辩驳人性的善恶，只执着于探索人性的奇妙。写到情节的最暗黑处，作者总会让一束耀眼的亮光于角落处照射进来，让读者相信：黑暗中一缕能照亮你的光芒如此可贵，寒冷中一丝能温暖你的力量尤为珍罕。而这，也是须一瓜的作品总能深深打动我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