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8版:三江月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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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7月23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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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抢记

配图 李海波

    莎衫筠笠。正是村村农务急。绿水千畦。惭愧秧针出得齐。

    风斜雨细。麦欲黄时寒又至。馌妇耕夫。画作今年稔岁图。

    这是宋代诗人卢炳的《莎衫筠笠》,读罢不禁脑海里浮现当年农村双抢的场景。

    老家姚北,一年种双季水稻,春种夏收,夏种秋收。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就得立即插上晚稻,还务必在立秋前将秧苗插下。如果晚了,收成将减少,甚至绝收。而这收与种之间的时间大概二十天左右,必须完成抢收又抢种,所以我们称之为“双抢”。

    农家的孩子早懂事,双抢季从来也不会因为是孩子而成为局外人,人人都必须是参与者。

    清晨东方露白,父母一声喊起床,我们哥俩极不情愿地伸个懒腰,揉揉眼睛,恋恋不舍地支起身子,一骨碌下床。洗漱后扒几口水泡饭,人手一把镰刀一顶草帽,屁颠屁颠跟着大人开始一天的劳动。

    来到自家承包地,望着一大片金灿灿稻田,风吹稻浪,露珠簌簌往下滴,孩子的心中是一点也激不起丰收的喜悦。母亲会抱一个西瓜或几个黄金瓜放到稻田的那个尽头,约定谁第一个割到尽头就可先吃到瓜,落后的就吃不到了。随后开始分配任务,在田头一字排开,每人五六株,拉开阵势开始割稻。割稻的时候并不需要用太大的力气,但需蹲下身子,左手一把抓住稻子腰杆,右手手持镰刀柄,镰刀头斜向下,锯齿贴近稻株底部,从锯齿根部往齿尖拉,“呲”的一声就可以将一茬稻株割下。然后带着割下的稻株抓下一个稻株再用镰刀割,直到左手抓不下稻株,将割下的稻株整齐地放到身后,六七株一垛。割稻一开始很少说话,趁着早晨天气凉快,就听一阵“呲呲呲”,蹲着身子急速前进。一般坚持二十分钟左右,孩子天生的玩性开始暴露,一会儿站起身绝望地看看远远的尽头,一会儿逮个稻丛跳出的田鸡或蝼蛄玩玩,一会儿用镰刀挖团泥做个泥人……此刻父母先指指田头方向的瓜哄着赶紧割完吃瓜,又说孩子没有腰不用起身休息,还说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有时索性停下来等着让你赶超,一路连哄带骗,直到割到尽头分瓜。然后再如法炮制往回割,一般得割一两天。

    随后几天开始打谷子。那时基本还是用脚踏打稻机,通过脚踏板的连杆带动大齿轮,再通过齿轮传动,带动滚筒脱粒。打稻机是生产队解散时分到户的,五六户人家才分到一台,所以打谷子时,一般也是几户人家打拼使用。踩打稻机是很费力气的事,非常辛苦,两个人需用脚使劲踩,手拿稻束放在滚筒上脱粒;四个人上下轮换,稍不用力,滚筒就死了,或者滚得慢,没工效。为防止滚筒减速,一般还需我们孩子在边上怠速,距打稻机四五步范围的稻束脱完,需四人将笨重的打稻机连拉带拽地往前拖。好在集中打拼时人手较多,一条龙劳动生产,除了脱粒的,还有从打稻机仓将脱下的谷子用竹簸箕装出来,倒进箩筐,两箩筐一担,有体力的男人用绳索套到箩筐上,一担一担地挑到拴在河边的水泥船上,接下来有装船后摇着橹给运回家的,有将脱粒后的稻草一把一把捆起来的,有将稻草捆或拎或挑搬到田头晾晒的……一户人家集中打拼基本一天干完活,然后集中到这家晚餐。拉开一大桌,自家菜园的蔬菜再加条鱼,大人们一人一碗黄酒或杨梅烧,一边纳凉一边天南海北地侃一通。

    一整片地收割完,就去调来抽水机船,通过集体机埠口给这片地灌溉。抽水机船是用柴油机作动力的,机手是村里派的,很风光。只要你家里有田地,就得对他恭恭敬敬。嘴上始终叼着“伸手牌”香烟(别人给递的),他的抽水船出行都是别人帮他摇橹,他往往坐在船头,甚至他家的田也始终有人抢着去帮打理。灌溉是不分昼夜的,以田塍高度为标准灌满为止。机手一般能估算多久能完事,若午夜灌满,每户人家都得派人在午夜前守着,在抽水机停机前,都得填好自家田塍上的进水缺口,随后还得打着手电巡一遍田塍,保证自家田里的水不外漏。田里蓄水后,就得去找耕地的拖拉机,也是村里的,我们全村只有两台。拖拉机手更风光,他掌握着犁刀的松和紧、高和低,还有速度的快和慢,他可以将你的田犁得细犁得深,也可以将你的田犁得粗犁得浅。所以机手在犁地时,你得在田塍边时不时给他去点根烟讨好一下,好让他给你犁得用心些,这样犁完后只要将水田没犁到的边角处理一下,整块水田再用铁耙稍平整一下即可,否则还得再找牛农来打一遍耙。

    水田平整完毕,父亲开始在自家水田里洒一遍尿素或猪粪,叫“用肥”,这大概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出处吧。用完肥找一根一米左右的细竹杆,在水田两端量一遍,每量一杆插个孔做个记号,然后在两端的记号间拉一条长长尼龙绳绷直,叫“种田线”,插秧时用于标直,种田线的间距一米,有点类似泳池的泳道。此时母亲大多去拔秧了,拔秧不仅是个体力活还是个技术活,搬一条拔秧凳光脚撸起裤管坐着拔。她躬身弯腰双手齐下,把秧苗分开夹在两个手指间,三四株一簇,左手捏秧苗中间,右手捏住秧苗的根部,同时往后一揪就拔下来了,带着拔下的秧苗,又伸出两个手指往前再勾住三四棵,另一手捏紧苗根往后一揪。拔到正好用手捏一把,拣去长稻苗或杂草,抽一根事先准备的稻草,在秧苗的半腰处缠两圈打个活结捆住,然后握着活结处将秧苗根部在水上啪啪两下,抖洗掉秧苗根上的附泥,一把秧苗就算完成了,可随手往后一扔,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十分连贯娴熟,接着拔第二把……别看坐着拔秧,也是很累的,要时不时站起来直一下腰,泡在水里的腿脚有时会痒,那准是被蚂蟥叮上了,必须把它扯下来扔到田塍上,若不解恨可用刀将它断成几截。有时没顾上叮着的蚂蟥只能待其吸饱血后自动脱落,更遭罪的是有一种白白的称为“田钻”的水虫,腿脚在秧田里被冷不丁蜇一下,扎刺一样痛得龇牙咧嘴。捆扎好的秧苗,由父亲用带绳钩的扁担,钩住一对装满秧苗的长环畚箕,一担一担踩着滑溜的田塍来回挑,我们哥俩一个在秧苗田替父亲装担,一个则负责将父亲挑过来的秧苗抛开。抛秧每一把要掌握距离,保证插秧时随手正好够到又不多余。拔下的秧苗不能过夜,避免成活率不高,所以大概估算到当天的插秧量,人就全部转战到水田进行插秧。

    说到插秧,不禁想起唐朝布袋和尚那句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静方为道,原来退步是向前”。插秧是有技巧的,需要身腰腿脚互相配合。下到水田时要双腿叉开,身体重心保持平稳,然后低头、弯腰,左手从身后提抓过秧苗握住,右手扯开捆绑的稻草活结,分出两三棵秧苗,沿着种田线,自左向右或自右向左插均可。插秧的手基本是使虚劲,秧苗着泥位置深浅要适中,插得太深了,影响后期秧苗生长;太浅了,下雨刮风时秧苗容易浮起,届时还要补插。一行秧苗五六棵为宜,间距一般15厘米左右,插秧时要前面、左右对一下,行列都要对整齐,分布均匀,不仅美观,主要还是便于施肥、除草。一边一行一行地插秧,一边双脚慢慢后退,有一种虾退的感觉。一轮插完,上田塍后又从头再来,如此循环往复……午后插秧,经常会遭遇雷阵雨,刚才还是骄阳似火,瞬间便乌云卷起、电闪雷鸣,田间劳作的农民便纷纷起身,沿着狭窄的田塍光脚跑得飞快,找地方避雨;来不及躲避的,会顺手拎几脚稻草撑在头顶,以免淋个“落汤鸡”。

    插完秧,晒谷子、筛谷子、扬瘪谷、收稻草等还在进行,待稻耘三遍的头遍(第一遍)田耘过,双抢才算真正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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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