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5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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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7月31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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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童”汪洙

□司马雪

    宋朝的时候,宁波出了一个“神童”,叫汪洙。

    一般来说,说起神童,人们首先想到的是称象的曹冲、砸缸的司马光,至于汪洙嘛,想必很少有人听说过。

    作为神童的曹冲、司马光,他们当时的思维和行为方式,是偏理科生的;而汪洙,他是文科生类型的,他会写诗,并且是年纪很小的时候就会写诗。请注意,是写诗,而不是顺口溜,也不是儿歌。这一点,跟骆宾王有点相似。相传,骆宾王“七岁能诗”,写了一首流传了一千三百多年的《咏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是名副其实的神童。跟骆宾王的知名度相比,汪洙似乎差了很多。

    汪洙人不出名,但写的诗却很有名呀。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首诗,就是汪洙写的。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两句,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过来人来说,是耳熟能详的,作为批判“读书万能论”的靶子,它可以说是“臭名昭著”的。

    放在现在的语境下,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把“读书”与“万般”作为参照物而对立起来,无论是思维导向还是价值判断,依旧是有问题的。但在封建社会,它是金科玉律,“学而优则仕”嘛。这里的“读书”,并不是指一般意义上的“阅读”,而是为了迎接科举考试而进行的“头悬梁锥刺股”般的求学。进仕,成为被“天子”所看重的“英豪”,成了“读书”的唯一目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这在当时,或许是符合主流价值观的,所以这样的诗是可以堂而皇之地编入《神童诗》的。

    汪洙的出名就有赖于《神童诗》。

    《神童诗》里,既有“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这样的句子,也有“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那样的句子,不一而足。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汪洙写的诗句比他本人更有名。

    虽然号称宋朝的神童,但宋朝的时候,汪洙并不怎么出名。汪洙的孙子汪大猷,《宋史》里有他的传记,但没提到汪洙半个字。在地方志里,《乾道四明图经》,仅记载汪洙为“元符三年李釜榜进士”,也没提到与神童有关的什么事。

    但是到了明朝,汪洙的名声却“突然”如日中天了——“世以其诗诠补成集,用训蒙学,为《汪神童诗》”。这种名气,大概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1933年8月18日,鲁迅先生以“旅隼”的笔名在《申报》的副刊“自由谈”上发表了《我们怎样教育儿童的》一文,其中写道:“现在自然是各式各样的教科书,但在村塾里也还有《三字经》和《百家姓》。清朝末年,有些人读的是‘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神童诗》,夸着‘读书人’的光荣;有些人读的是‘混沌初开,乾坤始奠,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的《幼学琼林》,教着做古文的滥调。”在文中,鲁迅先生提到了《三字经》《百家姓》《神童诗》和《幼学琼林》等蒙学教材,但讥讽的意味溢于言表,因为他觉得——时代不同了,怎么还在捣鼓这些东西!

    明朝的凌迪知(1529—1600)在《万姓统谱》里,为汪洙专门写了一条:“汪洙,字德温,鄞人。九岁善赋诗……世以其诗诠补成集,用训蒙学,为《汪神童诗》……”后世的学者,基本上是根据凌迪知的记载,确认汪洙是神童的。附带介绍一下,凌迪知是凌濛初的父亲。凌濛初所著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与同时期文学家冯梦龙所著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合称“三言二拍”。

    凌迪知为了让人们确信汪洙是神童,还讲了两个小故事,同时披露了汪洙“神童时期”(九岁)作的两首诗。

    说起来,汪洙小时候算是个牧童,他牧的是鹅,按宁波人老底子的说法,是个“看鹅小娃”(倘若是放牛娃,宁波人叫“看牛娃”。娃,方言“挽”音)。有一天,“看鹅小娃”汪洙,把鹅赶到黉宫(古代称学校为“黉宫”“黉门”)边上。一般的故事走向是到那里去蹭课,神童嘛,好学。但是,汪洙却是去“找茬”的。他“找茬”,也不是说老师你这讲错了,应该是怎样怎样的;他是嫌学校太破破烂烂了——“见殿宇颓圮,洙心窃叹之”。其实,仅仅是“心窃叹之”也不算是“找茬”,你爱咋想就咋想,他是一言不合就在墙壁上写上了:“颜回夜夜观星象,夫子朝朝雨打头。万代公卿从此出,何人肯把俸钱修。”直接说出了自己的不满。过去孔庙与学校是连在一起的,这“夜夜观星象”“朝朝雨打头”,说明屋顶显然是漏的,校舍的颓圮可想而知。作为故事的读者,我就好奇一点:这汪洙“牧鹅”的时候难道还怀揣笔墨?或者说,汪洙是随便在地上捡了块瓦爿,在墙上乱刻一气?

    上面说的是第一个小故事,下面说第二个小故事。其实,在凌迪知《万姓统谱》的记述中,这两个小故事是连在一起的。

    汪洙在黉宫的墙壁上“乱涂乱划”,大家很快就知道了,于是“上官奇而召之”。这“上官”,一般人很愿意把他想象成是王安石。王安石是在北宋庆历七年(1047)到鄞县做县官的,就待了三年。我所掌握的资料里没有汪洙的生卒年月,只知道汪洙是“哲宗元符三年(1100)进士”。如果九岁的汪洙与王安石有交集的话,我能推算的也就是汪洙成为进士的年龄是六十岁左右。当然,人家凌迪知也没说“上官”就是王安石呀。我想,如果是,凌迪知干嘛不点明呢?这不是平添一段佳话嘛。可以肯定的是,“上官”面对九岁的汪洙,不是雷霆暴怒,而是和蔼可亲。“上官奇而召之”的时候,汪洙穿的是粗布短衫(“时衣短褐”),“上官”就情不自禁地想逗逗他:“神童衫子何短耶?”这时候,汪洙显露了作为神童的才思敏捷,“辄对曰”:“神童衫子短,袖大惹春风。未去朝天子,先来谒相公。”这应对速度,与七步成诗有得一比。

    在《万姓统谱》里,有关汪洙“神童时期”(九岁)的事迹,凌迪知也就说了这些。虽然只能说略见一斑,但作为神童,汪洙似乎是名副其实的。

    但是,现在有一些学者对汪洙的神童身份是存有疑虑的:一个在宋朝、元朝的文献里几乎没有提及与神童有什么瓜葛的人,怎么一下子在明朝的文献里脱颖而出,成了铁板钉钉的神童了呢?言下之意,凌迪知在《万姓统谱》里对汪洙的记述是不是靠谱,是要打问号的。问题是明清时代风靡的《汪神童诗》(也有直接叫《神童诗》的),里面确实有张冠李戴的事。譬如“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这是一首描写风的小诗,作者是唐朝诗人李峤,竟然也赫然出现在《神童诗》里。更匪夷所思的是“墙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把王安石《梅花》诗中的“数枝梅”改为“一枝梅”,就成了“汪神童”的作品了。所以,对汪洙神童身份的质疑,并不是没有一定的道理。

    按我的猜测,所谓《汪神童诗》,里面有一部分可能的确是汪洙的诗,有一部分是汪洙辑录编排在一起的。它的起源,很有可能是当年作为“明州助教”的汪洙,在府学里为培养所谓的神童而编写的蒙学教材。随着时光流逝,“汪神童”的诗,以及汪洙为培养神童而辑录的作为范例的诗,后世文人混为一谈了。

    南宋大臣楼钥,在宁波地方文化史上是有一定知名度的。楼钥的母亲汪氏,是汪洙的孙女——这一脉络,倒是有案可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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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