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木叶凋零。舒亶凭栏远眺,天边,暮云四合。天寒岁末,正是怀人时节。他上任已经有段时间,但是,物是人非,处处都是冷眼。他知道,自己当年得罪过太多的人,尤其是那桩诗案,饱受诟厉。此时的他,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言辞犀利的御史中丞。人老多情,他时时怀念故乡明州以及那些友人。 往事一幕幕再现。英宗治平二年(1065),他24岁,高中进士,获礼部考试第一名。他身材魁梧,口才了得,博闻强记,且工于词学。他任职临海县尉,属下一个弓手,一日,喝得醉醺醺的,把继母赶出家门。这让来自慈孝之乡慈溪的他如何容得?他厉声呵斥,可这狂徒居然还强辩,于是,拖下去一顿杖责。 “我罪不至死,难道,你还能杀我不成?”狂徒瞪着血红的眼睛,再次挑衅。热血涌上脑门,他怒斩狂徒。事后,摘下官帽放在案桌上,在厅壁上写下“一锋不断奸凶首,千古焉知将相材”的诗句,弃官而去。 因为此事,年轻的他进入王安石、张商英的视野。两年后,他被派往熙河,划分蕃汉疆界。当时西夏和宋刚经历了战争,杀气腾腾。他拒绝随从,单枪匹马去谈判。蕃人把刀剑架在他脖子上,刀刃刺入肉中,他毫无惧色,慷慨陈词。对方顿生敬意,答应了他的条件,他凯旋而归。 王安石变法,他成了新党的中坚。可是,旧党们顽固反对变法,将新法推行过程中的一些弊端无限放大。司马光、欧阳修、苏轼、程颐……甚至还有王荆公的胞弟王安国,也反对变法。 尤其是苏轼,此人文名甚高,平时好发言论,无所顾忌,在朝野中影响很大。朝廷发青苗钱扶植贫民,他却说“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朝廷严法律而考试郡吏,他却说“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朝廷申明盐禁,他却说“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对这个“怀怨天之心,造讪上之语”的人,自己身在台谏,当然要直谏皇上。但是,眼看苏轼就要押上刑台,早已退隐在家的王荆公却为他说了好话,上书圣上:“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这事真叫人寒心。“难道我是为了一己之私么?我这不正是为了维护新法?” 他唯法是奉,不计人情伦理,自然是树敌甚多。反观苏轼,流放后,在黄州,远离党争,倒是一心做他的诗,填他的词。 “一蓑烟雨任平生”,这位苏大学士是真想明白了。而他呢?因与尚书省产生矛盾,也被罢官回乡。这时才真正地体会到这种心境。居湖西十年,安贫乐道,聚徒教授,常与刘埕、陈瓘、周锷、丰稷等明州文人诗词唱酬。闲暇时游山玩水,寻寺访僧。他将月湖边的居处命名为 “懒房”。一个“懒”字,那是对政事和党争的倦怠。 绍圣元年(1094),朝廷下旨,让他复位通直郎。而苏轼,又被贬谪到惠州。十年闲居,早就看淡云烟,没有多少喜悦也没了东山再起的雄心。 “十年马上春如梦”, 他一声长叹。 夜风寒凉,在风中他茕茕孑立。来京多日,对他的复出,朝野颇有怨言。此时又想起故乡的山水,想起月湖边的懒堂,回屋,铺开笔墨,他写下了《虞美人·寄公度》。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他不知道,多少年后,人们说起他,说他是个小人,罗织了“乌台诗案”这一文字狱。说他虽然是个小人,但是写得一手好词。很少有人说起,他抱状元之才,且屡建边功。62岁时他卒于军中,赠龙图阁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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