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5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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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8月14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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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弋在记忆里的鱼

    □高亚平

    宝鸡对我来讲,既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说熟悉是因为,自1986年第一次去宝鸡后,三十多年间,我又先后多次去过宝鸡,有时是为了公事,有时纯粹就是为了游玩。我曾去过宝鸡所辖的许多区县,诸如凤县、太白县、眉县、陇县、千阳县、麟游县、陈仓区、金台区等,我也曾去过宝鸡地区的许多自然及人文景点,诸如关山牧场、太白山、大散关、灵宝峡、大水川、千阳湖、东湖、秦公一号大墓、大唐秦王陵、金台观等。这些区县,这些自然及人文景点使我的身心得到愉悦,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说不熟悉是因为,尽管我多次去过宝鸡,可很多地方,我至今还未曾涉足过,很多自然及人文景点,我还未曾观瞻过,比如北首岭遗址。这自然是一种遗憾,但也是一种期望。我有时想,人与景观之相识相知,也犹人与人之相识相知,其间是有缘分的。缘未到,则会缘吝一面;缘到,则会不期而至。譬如我与北首岭遗址,就是如此。

    正是阳光烁金的六月里的一天,我来到了北首岭。放眼望去,北首岭像一位遗世的老人,安然地蹲踞在台塬上,用他饱经沧桑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个世界。他的背后是雄浑的北原,面前则是日夜流淌不息的金水河。天空高远,阳光朗照,蝉在林荫间长鸣。时近中午,我们步入了北首岭遗址博物馆。当我看到迎面矗立被放大了的陶塑人面像时,一种无以名状的情绪,瞬间漫漶了我的身心。我在想,这就是距离我们七千余年前北首岭先民的样貌吗?他的面庞看上去是那样的恬静,似乎是无喜无悲,又似乎是薄有哀愁。我的脑中顿然浮现出那首古老的《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是的,当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先民,也许就是这么平静地生活着,所求不多,所需不多。他们的表情,应该就是这么安静、素朴。日子一如面前的金水河水,清静,悠长,波澜不惊。即使偶有波动,也是微澜,譬如,今天围猎,未能猎获野兽,或者猎获不多等。不过,面对阳光、土地、森林,面对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面对熊熊燃烧的篝火和围着篝火的族人,他们很快就会忘记这些不快,幸福和满足,不觉间就会写满他们的脸庞。

    漫步展览大厅内,我用目光轻抚着玻璃柜内一件件陶器、石器、骨器,尤其是那些千姿百态的陶制器物,钵、碗、盘、瓶、壶、盂、罐,它们让我惊叹不已,流连忘返。我被先民们的智慧震撼着,也为他们的聪明才智感动着。遥想六七千年前,北首岭地区还是一片广袤的山林,这里土地肥沃,草木丰茂,碧水长流,鸟儿飞翔于天,野兽游走于林,鱼儿游戏于水,一群身穿树叶、兽皮的先民们,沿着渭水,一路跋涉而来。当他们来到北首岭的时候,也许是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也许是再也走不动了,于是,为首的部落首领一声令下,他们就永远定居在了这里。他们斫木为屋,翻土为田,烧泥制陶,种植谷物,猎获野兽,织网捕鱼,豢养家畜,经过艰苦的劳作,逐渐过上了一种自给自足的生活。他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死去,一代一代,繁衍生息,一住就是三千多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有他们的足迹,这里的每一片山林里,都留有他们的讯息,“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就连野兽们,也熟悉他们狩猎时所吟唱的歌谣。在鸟衔鱼纹壶前,我长久地伫立,这件泥质红陶,外形似蒜头的陶器,深深地吸引住了我。那鸟鱼相搏的情景,让我想到北首岭的先民们,也不是永远生活在一片祥和的天宇下,他们有时也面临着部族间的争斗,甚至战争。而双鱼纹彩陶盆和网纹船型壶,则让我想到了先民们逐水而居的生活。他们作舟,他们织网,他们捕鱼,他们把自己的生活绘制在泥胎上,并烧制成日常用品,这些精美的陶器既是他们生活的写照,也是他们祈盼富足愿望的展现。

    我的思绪如野马,逸奔到岁月的深处。我想到了距此三百多公里外,坐落在浐河之滨的半坡先民们,他们仅仅比北首岭先民晚出现四百多年。他们也逐水而居,他们也制陶,从出土的人面鱼纹彩陶盆、鱼纹彩陶盆,以及鱼叉、鱼钓、网坠等渔具可以得知,他们也捕鱼。他们和北首岭先民有联系吗?半坡的先民们是不是由北首岭迁徙而来呢?他们之间有亲缘关系吗?有文化联系吗?我不得而知。但我相信,他们曾经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也共同食过同一条河流里的鱼。不管是金水河里的鱼,还是浐河里的鱼,他们最终都游进了渭河,这些鱼或顺流,或溯流,总有一些鱼会游入彼此的水域。而鱼是有记忆的,人也是有记忆的。这些被先民们吃过的鱼,这些被先民们记住的鱼,便被描绘在泥胎上,烧制成各种陶器,从而成为先民们一件件生活用品,也成为我们今天引以为豪的一件件艺术品。

    我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2006年5月12日,也是在浐河之滨,也是在半坡博物馆,著名作家陈忠实被聘请为该馆文化代言人。聘请作家为博物馆代言人,这在中国博物馆界尚属首次。因了我的先生、知名文学评论家王仲生的关系,也因了我和陈忠实先生相熟的原因,我也受邀作为嘉宾,出席了当天的聘请签字仪式。在活动上,陈忠实深情地说:“我是一个灞桥人,一个半坡人,现在看来,我家门前的灞河和不远处的浐河,竟孕育和见证了一个民族从猿人时代到半坡母系氏族公社时期的漫长历史。”他以自己出生在半坡而自豪。半坡博物馆向陈忠实先生颁发了代言聘书,并赠送了礼品,而礼品中就有人面鱼纹彩陶盆复制品。我也有幸得到了一件礼品,我的礼品是一件缩小到三分之一的尖嘴瓶复制品。那天,陈忠实先生兴致很高,参加完仪式后,他现场为半坡博物馆题词:“这个民族的历史是从这里开始创造的。”之后,在时任馆长张礼智的陪同下,我们还一同参观了半坡遗址博物馆。在人面鱼纹彩盆前,先生凝神看了好久,并详细倾听了讲解员的讲解。从他惊叹的目光中,我知道这些烧制在陶器上的鱼,从此也会游弋在先生的记忆里,游弋在先生的生命里。而此后的2008年11月18日,由西安半坡博物馆主办的“寻访‘半坡人’的邻居”文化活动在该馆启动,在为期两天的时间里,由著名作家陈忠实、著名考古学家石兴邦带队的陕西省文学界、史学界代表踏上了寻访之旅。他们先后寻访了高陵的杨官寨遗址、蓝田猿人遗址、渭南史家寨遗址,自然,他们也来到了宝鸡的北首岭遗址。这是我所知道的陈忠实先生和北首岭遗址发生关联的唯一一件事。如今,先生已离去,再思这些事,不由得让我唏嘘伤怀。

    参观完毕,步出展厅,我也如一尾鱼,终于从时光的河流中回游而出。我来到金水河畔,站立于高大树木的浓荫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蝉鸣如雨,洒满午间的大地。金水河里,水波荡漾,芦苇葱郁。夏日的风拂过,北首岭宛如酣睡的婴儿,变得更加的安谧、幽静。

    (作者系《西安晚报》文化副刊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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