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慧英

    来娣是我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毕业的同班同学，期间多年同桌。来娣从小最喜欢做的事是读书，她是我们这届小初生中的女学霸。可惜的是，到了初三，老师们都是新的，不像以前的老师那样把她捧手心里了，她感觉被冷落了，变得越来越没存在感，慢慢地对读书失去了兴趣，最后索性以放任自流跟老师赌气较劲。

    中考录取发榜那天，来娣不出意外地没考进宁海中学，还好，考进了长洋高中，但对她娘来说是个晴天霹雳，她娘颇为怨恨地说了句：“没用的东西！”

    九月开学，来娣带着父母的失望去读长洋高中了。高中期间，她在班里最不努力，别人起早贪黑，她早睡晚起，浑浑噩噩中毕了业。

    高中毕业后，她以笔试第一考入了镇上一家黑白电视机装配厂上班。一年后，她娘的要好同事来说媒求亲，同事能干口才好，想撮合他的小舅子阿辉。女儿还未跟阿辉见面，娘自己早已心花怒放地沉浸在这门亲事的美好想象中了。那年春节，来娣被她娘匆匆地嫁了出去，总感觉她的人生有一个很美好的章节被省略似的。

    阿辉是家中独子，上有五个姐，名字是清一色的“娣”字辈。一年后，来娣生了个女儿，来娣的婆婆盼孙心切，提议来娣：“囡囡名字中应该带个‘娣’字呀。”来娣立马说：“我们家‘娣’字造反，我叫来娣，五个姑姑名字都有娣字，还嫌不够吗？”婆婆说：“啊，我脑子没搭着。” 婆媳俩“嘎嘎嘎”地一起笑翻了天。

    来娣的婆婆出身大户人家，是民国时代的高中毕业生，待人接物和和气气，说话轻轻的，不像其他村妇一吼把整个村子吼穿洞。来娣去厂里上夜班，婆婆每晚烧好点心和泡脚水，和衣靠床，眯眼打盹一直等她到后半夜，俗话说，“月里奶娃勿耸(指抱着时不停抖动)，落轿媳妇勿宠”，来娣婆婆却宠她直到自己年老谢世。来娣常难掩真情地说:“我在婆婆那里是享福的，婆婆待我比我娘要好。”说到动情处眼泪会簌簌地流。

    结婚十几年后，眼看同龄人这边造洋房，那边为孩子搬到镇上去了，来娣宁静的内心再也淡定不了。一家四口在镇上租了房，吃喝洗睡全在一间几十平方米的房子里，且整幢楼四五家租户拼用一个卫生间。两年下来，她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生活了，决心自建房子，可手中积蓄只够买地基。

    老公阿辉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听得老婆要借钱造房，岂不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吗？他死活不支持，来娣承担了全部的压力，瞬间瘦成了一道闪电。

    儿子读初二时，为了有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又把儿子转学到另一个镇，她一边陪儿子读书，一边贩卖点蔬菜度日。儿子中考成绩未上宁海中学，她又坚持让儿子读宁海中学里的风华书院，无形之中又背了五六万元的借读费。女儿读的大学也是自费的，亲眷朋友劝她让女儿早点到厂里打工，分担经济压力，她不听。

    儿子在大学里学的是建筑设计专业，每年暑假来娣托人安排儿子到建筑工地去打工。工地里住的是钢棚屋，热得像只蒸笼，俗话说“好汉不赚六月钿”，但儿子非常会吃苦，一天干到晚从不叫苦喊累，工地的工人师傅不相信会有这么会吃苦的大学生。来娣时常对儿子说：“儿子，你是男人，将来要承担养家责任，无论做哪一行首先要吃得起苦。”

    儿子大学期间学业优秀，毕业后应聘到杭城一家著名的建筑设计公司，单位七八成是985毕业的高材生，她勉励儿子珍惜岗位，多向优秀同事学习。

    岁月蹉跎，在女人奔五吃劳保的年龄段，来娣幡然决定要学一门技术，她不甘心自己一辈子像条咸鱼不翻个身。书到用时方恨少，中年方悔读书迟的她参加了高级育婴师培训。高级育婴师证很难考，来娣以门门优秀的成绩顺利拿到了证书。

    她战战兢兢地在医院产科接了第一单育婴师工作，一边看护宝宝，一边看理论书，经常通宵达旦没歇着，很快赢得了宝妈一家的信任……随着儿女的成家立业，来娣少了生活压力，她购了国画网课，重拾起儿时的绘画梦。

    我的发小来娣前半生像压在大石头底下的笋，后半生打个弯也要探个头出来。一个人只要寻求改变和颠覆自己，一切都会出现新的转机，只要你不想躺平，就没有人能撂倒你。人这一辈子如果不逼迫自己，很可能被人逼迫得价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