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5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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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8月28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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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来没来过宁波

    □司马雪

    秦始皇来没来过宁波?有人说,来过。不但来过,并且“身在鄮县三十余日”(《答车茂安书》),足足逗留了一个月呀。谁说的?一千七百多年前的江南名士——陆云。

    为什么用了“一千七百多年前的江南名士”这样的定语?因为他原本是三国后期的东吴人,但没多长时间,东吴就被司马炎建立的晋朝给灭了,陆云就又成了西晋的名士。所以在“朝代”这个问题上,不能一言以蔽之。

    说陆云是名士,是有依据的。陆云有一个哥哥,叫陆机,名气更大。《晋书》是这样介绍陆机的门第概况的:“吴郡人也。祖逊,吴丞相。父抗,吴大司马。”对于这些家世,陆云可以照单全收,名门之后呀。那自身呢?《晋书》上说,陆机“少有异才,文章冠世,伏膺儒术,非礼不动”,陆云“少与兄机齐名,虽文章不及机,而持论过之”。说明两兄弟各有所长。西晋位列九卿之首的的太常张华,“素重其名”,当这兄弟俩到洛阳去拜访他的时候,“如旧相识”,并且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伐吴之役,利获二俊。”可见,真的名士,到哪里都受人待见。

    正因为是名士,见多识广,所以一般人碰到什么问题就喜欢向名士请教,征求一下名士的意见,听听名士的说法。当时,一个叫车永的人,就碰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就给陆云写了一封信,要他说说鄮县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足下可具示土地之宜”),“企望来报”。

    说起来,这是一个幸福的烦恼。车永的外甥石季甫,“忽见使为鄮令”——也就是说,要到鄮县来当官——这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不料,家里的人为此恐慌不安,“举家惨戚”,“三四日中,了不能复食”,连饭也吃不下了。作为石季甫的母亲,也就是车永的姐姐,更是难过得不得了,“昼夜号泣”,使得车永“不可忍视”。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鄮县是一个蛮荒之地,是一个不开化的偏远地方,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呀!恰巧有一个句章人来,“具说此县既有短狐之疾,又有沙虱害人”。句章不是毗邻鄮县嘛,句章人这么一说,无疑是火上浇油,家里人“倍益忧虑”,心情上简直是雪上加霜。如果不服从分配(“如其不行”),“恐有节目,良为愁愤”。真是左右为难啊!

    于是,车永给陆云写了一封信。陆云,字士龙。因此,这封信当作文章被收录的时候,它的名称就叫《与陆士龙书》。为了让大家见识一下一千七百多年前的书信格式以及写法,我把这封信展示一下:

    永白:间因王弘季有书,怪足下无答。外甥石季甫,忽见使为鄮令。除书近下,因令便道之职,得此罔然。老人及姊,自闻此问,三四日中,了不能复食。姊昼夜号泣,不可忍视。外甥之中,老人真自爱恤季甫,恒在目下。卒有此役,举家惨戚,不可深言。昨全伯始有一将来,是句章人,具说此县既有短狐之疾,又有沙虱害人。闻此消息,倍益忧虑。如其不行,恐有节目,良为愁愤。足下可具示土地之宜,企望来报,车永白。

    车永的这封信,相当于给陆云出了一道命题作文题,中心思想是:根据你所掌握的信息或了解的情况,谈谈你对鄮县的看法。陆云自然心领神会,便用神采飞扬的文字,从地理山川、农耕田猎、鱼蚌肴膳、吏治风教等各个方面对鄮县作了描述。为了让车永确信,陆云首先作了声明:“辄为足下具说鄮县土地之快,非徒浮言华艳而已,皆有实徵也。”因为车永字茂安,所以这封回信,就叫《答车茂安书》。

    陆云说:“县去郡治,不出三日,直东而出,水陆并通。”说明到鄮县去,交通十分便捷。陆云又说:“西有大湖,广纵千顷;北有名山;南有林泽;东临巨海,往往无涯。”介绍了一下鄮县的地理环境。陆云还说,鄮县这个地方,“官无逋滞之谷,民无饥乏之虑。衣食常充,仓库恒实。荣辱既明,礼节甚备。为君甚简,为民亦易”。意思是当个县官老爷,简直是随便玩玩。为了增强吸引力,陆云特意提到了鄮县的“季冬之月”,说那个时候“严霜陨而蒹葭萎,林鸟祭而罻罗设。因民所欲,顺时游猎。结罝绕堽,密罔弥山,放鹰走犬,弓弩乱发,鸟不得飞,兽不得逸”,好玩得不得了。当然,你如果能够动点脑筋、想点办法,譬如“断遏海浦,隔截曲隈”,那么就可以“随潮进退,采蚌捕鱼”。那些“鱣鲔、赤尾、鮔齿、比目”的鱼儿,你可能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什么“脍鰡鳆”呀、“灸鳖鯸”呀、“烹石首”呀、“臛鮆公式”呀,“真东海之俊味,肴膳之至妙也”,好吃得不得了。

    陆云在回信中可以说吊足了胃口,但觉得意犹未尽,说“昔秦始皇至尊至贵……随意所居,沈纶泾渭,饮马昆明。四方奇丽、天下珍玩,无所不有,犹以不如吴会也”(“犹以不如吴会也”也有断句为“犹以不如吴会之乡”,即把“也”作为“之”字之误)。又说,秦始皇“东观沧海,遂御六军南廵狩,登稽岳刻文石,身在鄮县三十余日”。连秦始皇都待了“三十余日”,怎么可能是“有短狐之疾,又有沙虱害人”的地方?更重要的时,那个地方是“镀金”圣地,“汉吴以来,临此县者,无不迁变”,只要蜻蜓点一下水,就马上升迁了。

    临了,陆云再次强调,所说的一切,“吾不虚言也”。

    倘若真的“吾不虚言也”,不是仅仅为了宽慰车永的心情而写了这些,那么陆云的这篇《答车茂安书》,就为秦始皇来没来过宁波(“身在鄮县三十余日”)留下了千古之谜。

    车永收到这封信,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信没看完(“披省未竟”),就已经是“懽憙(欢喜)踊跃”了,并且给他的母亲读了好几遍(“辄於母前,伏读三周”),结果是“举家大小,豁然忘愁也”。车永还表扬陆云这封信写得好,“足为典诰”,“虽《山海经》《异物志》《二京》《南都》,殆不复过也”。

    但是,后世的学者看了这封信,抓耳挠腮了:来没来过呀?来没来过呀?陆云说的,可信吗?

    倘若真的“身在鄮县三十余日”,《史记》上怎么没记载呀。《史记·秦始皇本纪》是这样介绍秦始皇的南巡之行的:“过丹阳,至钱唐(注:古地名,在灵隐山下)。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这是来的时候。这里需要说明一下,秦始皇“望于南海”,这“南海”是指现在的东海。那去的时候呢?“还过吴,从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琅邪”。好像没鄮县什么事呀!

    有人认为,秦始皇这次出游,经过的地方都有记载,“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观籍柯,渡海渚”,然后是“过丹阳,至钱唐……”。如果在鄮县逗留过,肯定得记上一笔。

    但事实上,这段旅程,《史记·秦始皇本纪》里并不是所有经过的地方都记上了。秦始皇是“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出行的,《秦始皇本纪》里插入了这样一段:“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然后,直接跳到了“十一月,行至云梦”。也就是说,“十月癸丑”那一天与“十一月”之间,从咸阳到“云梦”,经过了哪些地方,都没有写。那回去的时候,所过之处,是不是也可以略写?

    陆云的这篇《答车茂安书》,文中的一些文字,在历史学家的眼里,觉得还是蛮有价值的。譬如“遏长川以为陂,燔茂草以为田”这一句,历史老师往往与庾信《归田诗》中的“穿渠移水碓,烧棘起山田”,以及徐陵的诗“烧田云色暗”“野燎村田黑”组合在一起,来考学生:这些文字都表明,到南朝晚期——

    A. 火耕肥田仍是江南农业发展的重要方式。

    B. 北方的精耕细作农业传到了南方。

    C. 南方经常出现森林失火。

    D. 经济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南方。

    如果说当时的鄮县,“遏长川以为陂,燔茂草以为田”是可信的,那为什么秦始皇“身在鄮县三十余日”就不可信了呢?

    反正,秦始皇的这次南巡,让后世的地方志编纂者兴奋不已。当年的会稽郡东北一隅之地,与秦始皇登高望海有关的地方就出来四处。除了绍兴的会稽山(又叫秦望山),杭州城南的秦望山、秦山核电站所在地秦山以及慈溪的大蓬山(达蓬山),也都认为自己是当年秦始皇“望于南海”的那座山。但毫无疑问,历史学家当然更倾向于会稽山。

    相比之下,还是鄮县比较淡定,通过陆云的《答车茂安书》,让秦始皇“身在鄮县三十余日”的说法,永远留在了历史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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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