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标题导航
dlrb
 
2022年09月01日 星期四  
上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鸡蛋往事

    □赵解放

    记得立夏那天食堂阿姨煮了些茶叶蛋,摆在餐桌给人品尝,结果几乎没人爱吃,令一旁的老前辈感慨起来,带着忆苦思甜的口吻说:“想当年鸡蛋可是好东西呵!好多人家吃不起,也舍不得吃。有的招待毛脚女婿,自家没蛋还去邻居家借。”我停下筷子,接上话:“难怪有句宁波老话叫‘丈母一声讴,蛋壳一畚斗’。”逗得大家发笑。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鸡蛋确是稀罕货。记得三十多年前的山区农村,只有逢年过节、来了客人,才有机会“打牙祭”。一般家庭有鸡蛋也不舍得吃,宝贝一样藏在陶瓿和小甏里。哪家新媳妇生了娃,亲戚送一包红糖和几斤鸡蛋,称得上是重礼,犹如当前普通家庭送一斤虫草。

    我们山里人常说“要吃蛋,先养鸡”。那时候农户普遍养鸡,多则六七只,少则两三只,养多又怕费口粮。鸡的来源有两种,一种外买,一种自孵。每年开春气温转暖,小鸡贩子准会在乡村出现,挑着两个唧唧喳喳叫闹的箩筐,边走边喊:“小鸡要否?——卖小鸡哉!”引得主妇们赶着去挑拣。而选择自孵小鸡的人家只占少数,他们往往选最好的蛋,排列在铺了破棉絮或干稻草的箩筐里,物色“赖孵鸡娘”来趴窝。孵上二十天左右,存活的小鸡会用尖喙啄碎蛋壳,从里头一点点探出小脑袋,再慢慢钻出身子,经过一阵踉踉跄跄站立后,唧唧唧叫着活泛起来。小鸡一日三餐以饭粒或糠拌饭喂养,也有小孩捉了虫子、挖来蚯蚓投喂。待小鸡渐渐褪去绒毛,抽出羽毛来,需着手搭建鸡笼(鸡窝)了。常见的鸡笼是废弃的破谷箩改制,壁沿开一处比砖块略大的口子,然后覆于地面,垫下稻草或灶灰,便是鸡们的集体宿舍。

    养鸡讲究“雌雄搭配”,并按雄少雌多的比例饲养,这有利于鸡群内部的安定团结,提升产蛋率。雄鸡打鸣基本遵循先后顺序和“起承转合”的规律,并非青蛙一样一锅粥似的大合唱。通常某一家的雄鸡先领头引吭发声,再由邻近雄鸡跟进接应,接着稍远处的雄鸡辗转扩散,最后全村雄鸡遥相呼应,一波一波,你来我往,此起彼伏,类似于对山歌的节奏,又宛若一场啼鸣比赛。雄鸡也是山村天然的“闹钟”,用叫声唤醒沉睡的人们,最后为“年夜饭”光荣献身,肉身供过祖先后,被一家人大快朵颐享用。至于母鸡(农村叫鸡娘),尽管劳苦功高,为家庭创造“财富”,但太过高调而聒噪的举动,受到了男人和小孩们讨厌,有时免不了遭“扫堂腿”和玉米棒子问候。没下蛋前,犹如多嘴婆似的“哆哆哆”吆喝不停,在厅堂或廊檐下踱来踱去,一副自命不凡、舍我其谁的神态。一下完蛋又“咯嗒咯嗒”胡叫海喊,唯恐全世界不知道似的,从鸡笼出来昂首阔步,左右环顾,那副傲睨自若的腔调似乎已目中无物,一来劲敢把雄鸡撵得灰溜溜跑。母鸡的喧闹,在妇女们耳里却是妙乐,格外受用。只要它一叫嚷,她们像接到圣旨一样立马奔出来,猫腰收取鸡笼里留着余温的“成果”,在掌心掂一掂,一脸满意地返回厨房,随后抓出一把白米或谷子,撒在地面以示犒赏。

    家里养着鸡,吃蛋的次数自然比没养的要多些。平常饭桌上十天半月有一碗炖蛋,即一颗蛋炖(蒸)上一大碗,有时掺了笋片、山蒜等佐料,淋上酱油,供一家子呲里哗啦下饭。如遇客人来,则有炒蛋、煎蛋、摊蛋可解馋。当然,在小孩生日那天,母亲们总不忘煮上一颗白煮蛋。还有每年的立夏,手巧的妇女把早早预备的毛线袋子亮出来,装上一颗鸡蛋,挂在孩子脖子下四处显耀。

    早年间我们那个村子年年做戏,大会堂常接待来自鄞县、嵊县的越剧班子。唱戏的费用挨家挨户集资,演员们的伙食却是热心人士自愿提供。我家也邀请演员吃过一次饭。饭后有两位漂亮的“小旦”问我母亲有没有生鸡蛋。母亲捧出几颗,她们又要了热开水和缝衣针,将鸡蛋浸入搪瓷杯十余分钟,取出甩去水珠,捏了针在蛋壳上熟练钻下五、六孔细细的眼儿,然后贴了嘴唇吱吱地吮吸起来,犹如品尝世间美味。待她们蹁跹而去,我摸桌上的蛋,已空空如也。我照此法吸了奶奶家的蛋,在蛋壳孔眼处抹上牙膏,偷偷放回鸡笼。奶奶老眼昏花,拿在手里直纳闷,以为出了咄咄怪事……

    这已是久远的陈年往事了,却又仿佛清晰如昨。如今提起,不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