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亚

    小时候，爸爸在外跑运输，每年秋天总会运回两大袋柿子。很大的水柿子，硬硬的并不能吃，需要搁在橱柜里，整整齐齐码好，中间再夹杂放几个梨子，搁置一段时间后，柿子便软了。可以吃的时候，皮如一张薄膜纸，轻轻撕掉，软软的柿子还是一个整体，像通透的皮里包了一包浓甜的汁，倘若不小心撕破了，破口处甜甜的汁水流出，嘴巴赶紧凑上去，那是冬日里多么甜蜜爽口的味道啊！放学后，帮家里干点活，然后洗净手，看妈妈小心地从橱柜里摸出两个大而软的柿子，作为奖励，我和弟弟一人一个，那便是期待了一天的幸福时刻。美滋滋地吸着汁水，感觉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了。

    小时候过年到外婆家走亲戚，在空房间一角的木板上，摆着好几排柿子。一般到下午的时候，大家过去自己挑软的吃，全当是两顿饭间的点心了，自家人也不见外，谁想吃了自己去拿，门就开着，柿子便是院里的树结的。

    这当中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有一年我去外婆家玩，站在平房上，刚好院里柿子树的枝伸到平房上，冬日的柿子树只剩枝干，光秃秃的，可就在树枝之间，一个状似梅花的柿子蒂格外醒目。为什么会有一个蒂？我手痒痒过去就给拔了下来，这回齐整了。外婆刚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了立马呵斥我，柿子树一年结了多少果，一个都不给它留，树气死了，明年你还想吃柿子？这手就该打！我第一次被外婆这么凶地训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长时间怕见外婆。妈妈后来告诉我，每年摘柿子的时候，总要给树留一个柿子，是不取尽的意思，也是希望来年柿子树结更多的果子，这是规矩。那一个柿子后来呢，烂了吗？我问妈妈。怎么会，后来鸟就会吃了呀，所以柿子蒂会留下来，人们从自然界得到这样的美食，也要分享啊！原来这样，我懵懂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结婚后，我发现先生老家的田间地头有好些柿子树，秋天硕果累累，像满树的小灯笼，煞是好看。我就纳闷了，这么多柿子树？其他树不种种？婆婆告诉我，他们这里有出嫁的女儿要给娘家送柿子的习俗，所以家家都会有柿子树，毕竟媳妇都用得着。并问我，什么时候给我妈送柿子去，她都准备好了。我不置可否，我们那好像没这风俗，不过既然大家都送，我也入乡随俗，送些过去吧。

    农村的腊八节算是小年，农家人特别郑重，都要吃腊八饭的。腊八饭很讲究，婆婆也准备得丰盛。每人打一碗，还额外多出两碗，分别放在院里两棵柿子树下。给树也尝尝，她说。

    这又是什么习俗？我问先生。不是什么风俗，我们这里的人喜欢柿子树，每年摘了那么多柿子，分享了树的馈赠，过节了，好吃的东西也跟树分享下，他笑着告诉我。

    哦！原来这样，这朴素的感情真让人敬重。

    工作后去了南方，经常会去下辖的服务站上班。在服务站院墙边，居然发现了一棵柿子树，遒劲的枝干，半树的枝叶探过墙为墙外的小路撒下一片绿荫，一看这树就有些年头了。原来南方也有柿子树啊！这棵树让北方那些柿子树的事都串了起来，仿佛不曾断过。

    柿子熟的时候，也是红彤彤的一树小灯笼，我还发现村里也有不少的柿子树呢。可是服务站的柿子一直没有人摘，柿子都熟了，树叶都落光了，红彤彤的柿子越发耀眼，再不摘就要落了。我问同事，单位怎么处理这些柿子？同事答，没怎么处理。你们往年摘吗？不摘，鸟会吃的，她说。这么一大树，给鸟留几个不就行了！我心想。于是一个微凉的下午，我搬来椅子，开始摘柿子，准备放软给大家当下午的水果。结果才摘了五六个，一个阿婆急急慌慌地跑过来，这个你不能摘！她说。

    为什么？不是集体的吗？不是没处理吗？我摘来大家分享，不好吗？

    这是天食！老天留给鸟的。她说，你摘了，鸟就要饿肚子了。

    啊！我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有些尴尬地下了椅子。摘下的柿子放在休息室的窗台，后来慢慢软了，大家正好一人一个，都第一次尝了尝这个“天食”，很甜！

    那些天，院里来了很多鸟儿，在树上啄柿子吃。鸟儿吃柿子不吃完，每个先啄一个豁，于是满树的柿子有好多便有了豁口。它们是不是怕有人抢，所以一个啄一个豁，再慢慢吃？我心想。但是，我知道，没人会抢他们的“天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