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4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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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4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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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红舞鞋

    □瑜  语

    我对舞蹈的喜爱缘于儿童时代,而初中时一段学芭蕾舞的经历让我记忆犹新。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能进文工团或去业余文宣队跳舞,是少男少女的青春梦想。电影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上映,我彻底被这部堪称红色经典的芭蕾舞剧迷住了。剧中女主人公吴清华的“倒踢紫金冠”、“逃出椰林”等芭蕾动作和造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她脚上那双魔幻一样的红色芭蕾鞋更是勾住了我幼小的心灵,渴望自己也能拥有一双同样的红舞鞋,踮着脚尖在舞台上不停地旋转,展翅飞翔。那个时侯,我和妹妹居住的家中小阁楼上,满墙都是从《人民画报》等杂志上剪下来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剧照,优美的舞姿,让我感受到了舞蹈之魅力,芭蕾之美好。

    那年秋天,我成为初一新生,也因此结束了在少年宫的舞蹈学习。记得开学不久,同学中就流传着一个消息,学校要成立舞蹈队,组织者是新来的年轻老师霞。这是真的吗?那几天晚上我躺在小阁楼的床上,看着墙上吴清华的“倒踢紫金冠”,兴奋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恨不得马上能成为校舞蹈队的一员,遐想着像小学时一样继续感受舞蹈的魅力。

    没过几天,学校宣传栏上的通知证实了舞蹈队即将成立,并列出了招收队员的条件和考试时间。我高兴极了,回家立马开始准备。当时,电影院正在放映舞剧《沂蒙颂》,剧中红嫂的一段独舞“蒙山高,沂水长,我为亲人熬鸡汤……”撩动着我的心扉,我决定练好这段舞蹈参加考试。我家对门的邻居杭姐姐比我大十来岁,小时候练过体操,又在部队宣传队跳舞,她知道我去考试也特别开心,专门和我一起又去电影院看了一遍《沂蒙颂》,然后在院子里的草地上陪我练。

    考试是在一天的放学以后,主考官自然是霞老师,还有当时学校的团委负责人勤老师等人。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霞老师,霞老师大概二十岁上下,记得她穿着一件小碎花圆领长袖,一条海军蓝裤子,身材挺拔,五官端庄,那双眼睛水灵灵的,两条不长的辫子盘在头上,给我感觉特别精神,有一种舞者气质。我顿时喜欢上这位还不是很熟悉的老师了。轮到我上场,凭着在小学和市少年宫练就的舞蹈基础,在按要求顺利展示了规定动作以后,紧接着是一段准备充分的《沂蒙颂》选段,待舞毕亮相后行礼时,目光刚好与霞老师对视,霞老师的眼神显然告诉我,跳得不错,你通过了!我是一脸的喜悦灿烂。

    正当我信心满满等待通知时,班主任马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劈头盖脸把我一顿批评:“你跳什么舞,书不用读了?你是班长,班上工作也不用做了?你马上退出,我不同意你跳舞!”没等班主任说完,我的眼泪已哗哗地流下来了,站在那里不愿答应老师的要求,直到放学也不肯回家……霞老师不知啥时候进来了,她笑盈盈地看看我,对马老师说:“马老师我和您说几句话。”说着就挽着马老师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到门口。我在办公室里望外看,听不见霞老师说啥,但我知道一定是帮我说情的。第二天,马老师对我说:“你非跳舞不可,你妈妈知道吗?你要保证不影响学习。”我迫不及待地说:“一定一定!”那天放学回家,我一路哼着电影《海霞》插曲,心绪飞扬,别提有多兴奋。事后我知道,为了让马老师同意我参加舞蹈队,霞老师还动员我的语文老师英语老师一起做工作。

    就这样,我进了舞蹈队。每天清晨五半到七点半到学校阳台上练基本功(没有练功房),放学后继续集体训练。霞老师以身作则,带着我们一起练。首先我们是练手位和脚位,还有压腿、下腰、劈叉、旋转等,这些我都在少年宫练过,但霞老师说还是要巩固。

    有一天,霞老师向我们宣布,我们要开始练芭蕾了。那时候宁波买不到芭蕾鞋,霞老师就托人去上海买。舞剧《红色娘子军》让我第一次见识了芭蕾,现在自己也可以跳芭蕾了,开心得不得了。我分到的是一双崭新的大红色芭蕾鞋,我捧在手里爱不释手,心里甜滋滋的。尽管我们是业余训练,但像模像样,一丝不苟。芭蕾比一般的舞蹈更是艰辛,脚背、转、跳都是芭蕾最重要的,而当时的芭蕾鞋制作还很粗糙,整个鞋硬梆梆的,不是很柔软,所以最惨最揪心的还是练踮脚尖,每当练完踮脚尖后,几个脚趾都会磨出血泡,把裹着的纱布都染红了。第二天照常再穿上芭蕾鞋,那已磨破皮的脚趾一沾上纱布是钻心的疼。一段时间下来,脚上伤痕累累。我央求霞老师,能不能不练脚尖,实在疼得受不了。霞老师严厉地对我说:“血泡很正常,你怕疼就练不出老茧。老茧就是练出来的,就像农民手上的老茧,不是天天干活,哪会有?你如果不想练,就把芭蕾鞋给别的同学练。”当时学校经费有限,老师把仅有的六双芭蕾鞋给几个骨干队员,把芭蕾鞋交出去我怎么会舍得。每当练完,我都会用布把鞋擦干净,装进妈妈给我缝制的小花布袋里,再放到书包里,天天带在身边,生怕搞丢了,就这样终于坚持了下来。

    秋去冬来,天气转冷。冬天早训练有些同学起不来,队里时不时出现了迟到现象。霞老师很生气,有一天训练后狠狠地整顿纪律,说明天开始,谁再迟到,就退出舞蹈队。那天晚上我把闹钟摆在床头,并叮嘱妈妈如果我没醒一定叫我。第二天我早早起来,发现外面下着雨。我家到学校须过灵桥,步行要半小时,家里到灵桥那段路都是小街小弄。我打着伞独自一人在雨中行走,周围黑漆漆的,昏暗的路灯下折射出伞和人的影子。寒风吹来,我打了个颤,感觉阴森森的,不禁心砰砰直跳,总觉得从哪里会转出个人来。我越想越害怕,还没走出当年江东大教场那条小路就不敢再往前走,转身往家跑去……

    那天的早训自然是没有参加上。当我到学校时,同是舞蹈队员的隔壁班云同学告诉我,霞老师让我去办公室找她。中午放学,我到了霞老师那里。我喊霞老师,霞老师头也没抬,不理我,完全没有想听我解释的意思。这样我大概站了有十分钟,难道老师真要开除我?我想到了妈妈,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走到旁边办公桌,拿起电话给在工厂上班的妈妈打电话求援。妈妈让我请霞老师听电话。当霞老师放下电话,看着我不知所措的样子笑了,用怜爱的口吻说:“你为啥自己不早说呢!”我委屈地说:“你不是一直不睬我嘛!”眼泪差点要掉下来。霞老师过来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说:“你家离学校远,以后就到我家和我住,早上我们一起来学校。”霎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事后,霞老师再没提起那天我缺训的事,以至很长一段时间,有同学觉得老师说话不算数,对我偏爱,我那天缺训,非但没退出舞蹈队,而且还没挨批。一直到几年后的同学聚会,这个谜底才揭晓。从那以后我与霞老师的感情更深了,暗暗发誓要做她的铁杆。

    一段时间训练后,霞老师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我们要边训练边实践,要上台检验一下大家的水平。”接下来我们排练了一个小舞剧,剧情反映大陆少年想念台湾小朋友,盼望祖国统一的内容。此剧的开场首先是一段大陆少年的群舞,表现在海边眺望宝岛台湾的场景,音乐过后,台后女声独唱:“我站着海边……祖国的宝岛映入我眼帘……”台上一群少女翩翩起舞。其中前面两个领跳是芭蕾舞,排练时我是领跳之一。剧情中还有一主要角色是一台湾妈妈,但大家好像都不愿演妈妈。而原定演这一角色的同学,霞老师觉得她动作表情不够到位,就找我谈话,让我改演这一角色。开始我也不是很愿意,但霞老师很会做工作,说这个角色是全剧的亮点,这个角色演好了,全剧就活了,而且你是共青团员,就要做老师帮手。就这样,我排练时经历了两个角色,上台时用芭蕾诠释了一位台湾妈妈与女儿“我在这头,女儿在那头”的思念之情。演出是在位于开明街的天然舞台,这是当时宁波的主要剧场之一,是专业文艺团体才能演出的地方。能在天然舞台表演,我和同学们都感到很自豪。场内座无虚席,我们的压轴节目一结束,全场掌声雷动,都说跳得好。我终于实现了穿上红舞鞋在台上点足旋转飞舞的梦想。回到后台,霞老师迎上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太好了!”这次演出后,我们几个跳芭蕾的成了学校的明星,回头率特高。后来我们又排练了许多舞蹈,多次参加市里的中小学生汇演……

    后来霞老师忽然和我说,她要走了,去市效农村插队;原来,她只是一位代课老师。勤老师也要作为工农兵学员去上大学了。我接受不了霞老师离开学校的事实,伤心地流泪。霞老师说,她插队的地方不远,以后还会见面的。学校的舞鞋以后要归还的,她就把自己以前穿过的芭蕾鞋送给我,让我继续好好跳舞,同时也算留作纪念。这是双已经有些陈旧的粉红色芭蕾舞鞋,绑带已经泛黑,鞋上浸印着她的血渍和汗水,我知道霞老师曾穿着它在舞台上旋转飞舞。我接过鞋,把它紧紧地握在手里。临别前,霞老师、勤老师和我们几个同学在天胜照相馆拍了合影。

    多年来,那张合影和霞老师给我的舞鞋,我一直珍藏着,经常会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穿一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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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