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君 母亲说:“我饿了。”一阵心疼硬生生把我从梦中扯醒。这是母亲第一次入我的梦里来,梦中的她一如生前的模样。时间过得飞快,母亲离开我们快一年了。 陈年往事总会在对母亲一次次挥之不去的思念中涌现。在我们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心地善良、勤俭持家、性情刚烈的女子。母亲19岁那年,英俊厚道的父亲对她一见钟情。那个年代里,在粮站工作的父亲月薪也就三十元,既要赡养奶奶又要养育我们姐妹三个,真是捉襟见肘。母亲义无反顾地加入到搬运工的行列里,纤弱的身躯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劲儿,靠着背负笨重的稻谷贴补家用。 那时候我们家距离粮站也就两三百米的路,所以经常会跟在父母身边和一群小屁孩们一起玩耍。小伙伴们看着我和姐姐身上干净漂亮的呢大衣,眼里满是艳羡,其实我们身上的衣服大都是母亲用一双巧手把父亲穿旧了的呢服翻新改制的。 书生气十足的父亲病倒在床榻上时,常常感叹在艰苦的岁月里,是母亲用她瘦弱的身躯和灵巧的双手,为我们营造了一个充满温馨和快乐的家。在物资短缺的年代里,一碟深藏在记忆深处、滋味绝妙的“油通黄豆”是父亲日常的下酒菜,一碗绵软火热、油润碧绿的“青大头”是冬日里的暖身羹。那时候的我特别期盼冬天的来临,因为每逢入冬的季节来临时,省吃俭用大半年的母亲会煲上一罐子添加了冰糖的核桃红枣猪蹄汤。当枣香从厨房溢出飘荡在后桥头的小河边时,冬夜便不再寒冷,温暖冉冉盈满心头。 年轻时忙于生计,辛苦了大半辈子的母亲退休后开始养起了她最喜欢的花花草草。老家门前一年四季花事不断,有清雅秀丽的兰花、花团锦簇的绣球,也有一枝独秀的鸡冠花、艳丽奔放的凤仙花……每次回老家看望父母,母亲会陪着我们绕着老屋团团转着,观赏她种的各种花草,兴奋得像个孩子。当我们几个遇到生活中的困扰和烦恼时,母亲会用她曾经的点点滴滴让我们懂得如何成为一个能够接纳悲伤与痛苦、坚守温情和希望的人。即便在父亲病倒后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父亲身边的四百多个日夜里,母亲也从不让我们窥见她内心的悲伤。 其实,在父亲病倒半年后,母亲便被查出了身患重病,不能通过手术来治愈了。那些日子是我们姐妹几个最痛楚、最压抑的时候,既要照顾父亲又不能让父母对病情有任何的察觉,更不能阻止母亲对父亲无微不至的关怀。父亲就像个被惯坏了的孩子,特别会挑嘴,想吃啥只要随口说一句,母亲便慢腾腾地步行到菜场去买回来,生怕我们买错了父亲想吃的东西。一到晚上,只要父亲一有动静,母亲便起身照顾,直到看着父亲睡熟了才躺下。两个相濡以沫一辈子的老人,彼此总是心意相通。父亲熟知母亲的关心,有时就故意装作睡熟了打起鼾声,只为了让母亲也能安心地躺下。终于那一晚,父亲驾鹤西去,与我们阴阳两隔。那时的母亲已经被疾病和疲劳折磨得形销骨立了。 也许看淡了生死的母亲早就察觉她自己身体的状况,只是我们瞒着她,母亲便不说穿。送别父亲后,母亲便开始缠绵病榻起不了床,几乎连话都说不出了。在父亲走后的两个月零五天,已经好几天滴水未进的母亲也阖然离世。邻里亲友们无不为之落泪,母亲用她的一生阐述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真谛,用她的生命为与父亲相守一生的爱情划上了完美的句号。送别母亲之时,我泪已干涸。 父亲周年那天,一只白色的蝴蝶停在母亲生前种下的兰花上,凝神不动,很久很久。我想,一定是母亲回来看望父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