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亚素

    两年前，我从城里来到这所乡镇小学交流。四个班的英语教学任务，让我每天忙得像一只陀螺，来回奔波于各个教室之间。有时也想停下脚步，与孩子们聊聊学习以外的生活，却总是不能够。

    上周轮到值周。我的职责是，每天早上七点三十分站在二楼楼梯口，管理一群提早到校的中年级学生，直到七点四十才放他们进教室，然后再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巡逻。值周本来是一个额外增加的工作任务，可我不经意地发现，这十分钟的管理，竟然成了和孩子们沟通交流的美好时光。

    我多半会和排在前头的几个孩子聊几句。

    第一天，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个穿白T的胖男孩，眼睫毛上还挂着粉状的眼屎。我递给他一张餐巾纸，问他是不是还没睡够。他说他五点半就被闹钟闹醒，然后起床烧开水，泡一碗方便面。吃完面洗好碗，他就从A村走到学校。我用百度地图查了他的上学路线，大人走路需要20分钟。我说，你自己做早饭啊，那你的爸爸妈妈呢？他说爸爸在城里住院，妈妈陪着，爷爷奶奶也在城里打工，家里就他一个人。那晚饭呢？我又问。他回答，到B村老乡阿公家里吃饭，晚上再回自己家睡觉。我听了不由一阵唏嘘。都说成年人不容易，不想，这个小孩也不容易啊。突然，小男孩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老师，我跟你说个小秘密，我妈妈可能要去大连了，因为她看不惯我爸爸的所作所为。我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差点冲口而出：那你怎么办？

    第二天，排在前面几个的都是小姑娘。一个说，妈妈七点半要到厂里上班，只好在七点钟时将她放到学校不远处的文具店。她会坐在店门口吃完早点，然后再走到校门口。另外一个小姑娘突然跟我说，老师，你真漂亮。我开心地说，谢谢你呀，你也很可爱哦。是的是的，旁边的另一个小姑娘补充道，你不知比我的奶奶年轻漂亮多少倍呢！那是肯定的吧，我在心里哭笑不得地想。

    第三天，排在前头的一个女生说起她的妈妈才二十九岁。身后的小男生一阵“啧啧啧”，说，那你的妈妈十八岁就把你生出来了，也太早恋了吧。仔细看这小男生，眼角竟然也挂着眼屎，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这回，我没带餐巾纸。我问他，你这么早起床，也是因为爸爸妈妈要早点去上班吗？他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说，没有，我爸爸妈妈上夜班，现在还在睡觉呢。那你早上吃什么？我好奇地问。我自己炒了蛋炒饭呀。看着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猜测，起床做早饭应是他生活中的一种常态。

    又是一天。我突然心血来潮，在队伍前头的几个孩子中间调查起一件事：你们喜欢年轻一点的老师还是年纪大一点的老师？一个小男生抢答道：当然喜欢年轻一点的老师。一个小姑娘取笑他，哼，你就喜欢美女老师。小男生说，不是的，我老家的第一个班主任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师，她总是跟我爸爸妈妈告状，害得我老被打。后来换了一个年轻的老师，她从来不告状。小姑娘说，不对，年纪轻一点的老师也会告状，这要看运气！哈哈哈！我和他们一起没心没肺地笑着。

    一周五天，不觉已是最后一天。我发现，排在前头的孩子又换了一茬。这几个孩子比较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你。你冲他们笑笑。他们微微一愣，然后也立马回以纯洁的笑容。我不觉往队伍深处走了几步，看见第一天遇见的白T小子正靠着墙打瞌睡。接着又发现了那几个喜欢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看见我走过来，有点小兴奋。一个小姑娘忍不住又开始赞美我，老师，你穿着这条裙子真好看。比你的奶奶好看对吗？我故意逗她。没有，我奶奶可没法跟您比。小姑娘双手捂嘴，笑得不知如何是好。哈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很是受用。

    屈指算来，大学毕业至今，教书已有二十余年。在学生们心中，我由最初的大姐姐，渐渐演变成了阿姨，然后是妈妈，如今已赫然位居“奶奶”之列。这时候，也会有些许“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慨，但更多的是坦然和淡然。而且，随着年岁递增，心儿愈慈，总觉得小朋友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那么天真烂漫。哪怕光是听听他们的“童言无忌”，也是一种乐趣。

    以后应该多去抓住这样宝贵又美好的“十分钟”。我心里暗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