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6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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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24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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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糯米酒

    □成迪夫

    米酒清新醉仙人,酒香飘醚世人魂。

    ——李白

    小时候,常见大人用自家酿的糯米酒骗小孩说是糖水,孩子天真地信以为真,便捧起酒碗吱吱地吸了起来,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小嘴呷巴着抬头俏皮地瞄一下大人,生怕酒碗被抢走,不一会儿孩子的小脸便红扑扑的,撒开丫子开始比比划划地“闹酒疯”,逗得大人在一旁哈哈大笑。

    每年秋收后,当季新鲜糯米刚一面市,不少人家就开始张罗酿米酒。母亲酿米酒的手艺算是附近的一绝,于是就开始忙碌了,选、洗、泡、蒸、晾、拌、撒、落、封……十多道工序有条不紊。

    母亲酿酒的第一道工序,是挑选20斤左右新鲜糯米。这选料特别有讲究,米粒必须品相饱满光滑、质地坚硬、色泽晶莹透亮,用她的话说:好米才能酿好酒。随后就是洗米,与日常淘米不同的是,要将糯米装在竹箩筐里,在家门口的河埠头先过“一遍清”。水面没过箩筐边沿即可,拂去漂在水面的碎麸、尘土等,用手往筐底抄几下,但注意不能搓捏,避免损坏米粒表皮和营养物质流失。接着将糯米倒入水桶用清水浸泡两三小时(时间过长米粒易碎、蒸的过程中也容易开爆),捞起后将糯米沥干,在木桶蒸笼底部铺一层干净的纱布,然后将沥干的糯米倒在纱布上,算是“上蒸”了。

    蒸米也是有讲究的,与煮饭不同的是要先烧水。母亲说酿酒的米饭必须是柴火烧的,柴火米饭香。所以蒸米必须是在土灶进行的,这样可避免米饭过烂,置一口大铁锅放上三分之二清水盖上。柴火和火候都有讲究,柴火用松树根劈开燃烧,通过鼓风机在灶膛吹出呼呼猛火,火钎要不时拨动柴火,保证火势持续旺盛。待水烧沸后,揭开锅盖,将木桶蒸笼架到沸水锅上,二十分钟后,糯米饭的香气开始弥漫四溢,此时可将柴火退出灶膛,用余温再焖上十分钟左右,保证米不夹生(半生半熟)。揭开蒸笼盖,那饭粒膨胀白透油亮、松散柔软、香味浓郁、嚼不沾齿,且熟而不烂、内无白心。

    蒸熟的米饭要倒在事先洗干净的竹编上晾,在米饭上洒些许清水,并用筷子一边蘸水一边将米饭摊开、打散、抖松。盛米饭的竹编要放在阴凉通风处,不能在阳光下曝晒,时不时还要用蘸水的筷子去翻动米饭,不能让糯米饭颗粒粘连成团或结成块,晾米饭一般需要三小时左右,才能自然降温、冷却,且摸上去不粘手。

    晾米饭的那会儿,母亲也不闲着,开始着手准备碾酒药。早些年的酒药都是奶奶自己做的,每年五六月份她会从山坡上挖来红梗辣蓼等“酒药草”,晒干后捣碎,和着细麦糠捏成汤圆大小的一颗颗圆球,在阴凉处晾干。过些时日,便会长出一层白白的茸毛,晾干后用草纸包好放入密封的罐子贮存,避免受潮,这就是酿酒用作酵母的酒药了。自奶奶过世后,这药方和手艺在我家也就“失传”了。如今母亲接手后用的酒药是直接从菜场买现成的。在桌子上铺一层干净的白纸,将一颗颗酒药放在纸上,用一个洗干净的透明白醋瓶子当擀面杖,擀饺子皮似的逐个将酒药碾碎碾细。之所以用透明瓶子,一方面瓶子比较受力,南方人习惯也用起来顺手,另外透明的瓶子可作放大镜,在碾压过程中可透过瓶子可看清酒药的细碎程度,再者瓶子表面光滑、质地坚硬,接触面也比擀面杖大,几个来回就能将酒药碾成粉末状,一般一颗酒药能发酵5斤左右的糯米。

    糯米饭凉透后,将粉末状的酒药粉撒在米饭上(不要全部撒完,留1/5后期有用),用双手来回将酒药粉末均匀搅拌在糯米中,让糯米饭粒充分接触酒药粉,这样发酵时效率更高。将酒药搅拌后的米饭倒入洗干净的酒缸,俗称“落缸”。落缸后要用双手抹平糯米饭表面,再稍压一下,然后在正中间用手指戳出一个5厘米左右深度的小坑,并用手指轻压小坑的四周,形成一个锥型的窝,叫打“酒窝”,也就是我们常说漂亮脸蛋上“酒窝”的来由。随后将剩余的酒药粉均匀撒在米饭表面,用手粘点水轻轻拍到平整,再盖上稻草编的盖子,这就是所谓的“封缸”了。

    “封缸”其实并非简单地盖个盖子,也挺有说道的。首先是将酒缸必须放在相对密封的小屋,将酒缸底置于垫着稻草的泥地上,用母亲的话说,这叫“接地气”,说是用五谷酿的酒必须认宗归土,不能让缸底离开地面,这样五谷才能“心甘情愿”地自然发酵,酿出来的酒的味道就会特别和顺;其次是酒缸四周必须围上厚厚一圈陈年稻草(若用新稻草保温性相对弱),并用麻绳捆实,保证缸体内发酵的温度。最后才将盖子盖住,并用旧棉絮将缸口捂严实,再盖上一件蓑衣(据说是避邪用的,怕酒香会招来酒鬼魂,有了扎手的蓑衣护着,酒鬼魂就不敢再上前偷酒了)。这才完成“封缸”。

    “封缸”后经过七八天左右的发酵,便有阵阵酒香飘出。这时母亲会轻轻一层一层地揭开酒缸上面的覆盖物,这叫做“开缸”,如解开襁褓生怕吵醒熟睡的婴孩般小心。见到“酒窝”里装满渗出的浅绿色的液体,她用手指蘸一下抹到嘴唇上,探出舌头一抿,脸上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母亲说这叫“头曲”,也叫“酒娘”或“娘酒”,发酵后的糯米饭就叫酒糟。产出“头曲”后,就可以开始往酒糟里加纯净水(早些年前,都是加雨天收集的雨水,又称“天落水”,说是无根之水催出的酒水更纯洁),水量和糯米是1﹕1,也就是20斤糯米就加20斤纯净水,然后除去四周的稻草和捂着的旧棉絮,仅盖上稻草盖子即可(草盖透气性好,密封盖子的酒易变酸),继续进行二次发酵。

    二十天左右后,可以正式“开缸”了。揭开草盖,糯米酒的芳香扑鼻而来,顷刻整个房间便弥漫着幽幽的酒香。只见酒缸上面浮着厚厚一层空米粒,“酒窝”中注满了晶莹透明、色泽淡青的糯米酒,仔细看糯米酒上面,还浮着几粒“绿蚁”一样的米粒,这就是白居易的诗中的“绿蚁新醅酒”。为取酒方便,母亲会在“酒窝”中插入套有棉纱布的竹筒,这样可过滤酒糟,也方便用酒吊吊酒。

    吊一碗清透的糯米酒,清香四溢,馥郁的酒香中混合着谷物的清新,轻轻呷上一口,柔和爽口、甘醇平和、唇齿留香,一股独特的清凉便贯穿心肺,让人回味怡畅、欲罢难止。然糯米酒虽然好喝却后劲十足,切不可贪杯,喝过的人常说:不喝不喝又喝了,喝了喝了又多了,多了多了就醉了。李白酒后高歌:“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母亲在糯米酒的酿造过程中,重现了古人酿酒的每一道工序,这门手艺在似水岁月中依然有人在传承、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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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