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天时妈妈给我擦润肤霜、穿衣服、穿袜子什么的，这就不可避免要接触到妈妈的手，特别是往我脸上擦润肤霜时，那手可真糙啊，划拉得我小脸都生疼，我就甩着小脑袋直闪躲。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妈妈40岁都不到，与她美丽知性的脸孔极不相配的，是她的两只手。一到冬天，摊开手心，深深浅浅的裂纹纵横交错，指头上缠满了胶布。妈妈双手的皮肤天生不好，一入冬，北风一吹，就争先恐后地开裂。其实即便是夏天，妈妈的手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的丝袜，大多不是穿破的，而是被她粗糙的手勾破的。

    有时妈妈看看我的手，就摇头叹气，说我的手随她，以后嫁了人生了孩子后有得苦头好吃。我张开我的小手跟妈妈比了又比，才不信呢，我的手怎么会随她呢！是啊，我手心的纹路虽然比人家略深一点、乱一点，但手心的皮肤又软又嫩又光滑，再冷的冬天也不开裂。

    妈妈说：“你的手随我，我的手随你外婆，你外婆的手，每到冬天，就裂得像老树皮。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外婆也说我的手随她，以后嫁了人生了孩子后要开裂，我也不信！那时候我的手也跟你一样，又光又滑！外婆把家务活全包了，我什么也不用做。后来结婚了，再后来，有了你们，洗洗涮涮的活儿就多了，我遗传你外婆这种肤质，最忌讳的就是接触到水和洗涤剂，水里泡多了，风一吹就裂。夏天虽然不裂，但碰到洗涤剂就过敏，一层层的蜕皮！刚开始还好，有你外婆帮着，后来你外婆走了，你爸又在外地工作，所有的家务，都我一个人来做，时间久了，我的手就变成这样了。”

    我半信半疑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妈妈的手，开始赌气：“结了婚生了孩子就要洗洗涮涮啊，我以后才不会像你和外婆一样，谁要跟我结婚，那必须要把洗碗洗衣服的活儿给包圆了！”妈妈就看着我笑，“你长大了就知道啦，很多你不喜欢的事情并不是人家逼着你去做，而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去做的。”

    我很奇怪，既然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为什么还心甘情愿地去做？

    终于长大了，结婚了。两个人的日子，我最忌讳讨厌的洗洗涮涮的活儿还真不算多，而且现在的生活条件到底比妈妈和外婆那个年代好多了，衣服可以扔洗衣机、送洗衣店，几件内衣套双手套洗一下也不见得有多伤手；吃饭几乎都是去食堂或餐馆，偶尔难得做顿饭，一吃完，那人感激涕零地忙着去刷锅洗碗了。摊开手看看，不粗不糙，不开不裂，保养得还算不错。

    再后来，有孩子了，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洗洗涮涮的活儿好像呼啦啦一下子多起来了。他贴身穿的衣服一律要手洗，洗衣机洗怕有洗涤剂残留；还有口水巾、纱布巾、洗澡巾更是一天要洗无数次，就连擦小屁屁的湿巾也不放心直接给他用，总要温开水里洗过才用；吃饭恨不得一日三餐都自己做，外面各种黑科技与狠活勾兑出来的食物怎能放心给孩子吃呢！手开始越来越粗糙，几乎是妈妈的翻版，夏天过敏蜕皮，一层层地剥落，刚褪过皮的皮肤又红又嫩，稍微碰下，钻心地疼，刚长好一层，又开始蜕第二遍，反反复复，周而复始！手上的油脂层越来越薄，未及入冬，秋风一吹，就开始皲裂。

    家里随处可见的，就是手套和护手霜。厨房放两双，一双洗碗、一双洗奶瓶；洗手间放两双，一双洗衣服、一双刷马桶。从季节分，夏天的超薄乳胶手套、春秋的单层手套、冬天的加长加绒手套。再贵的手套没用几天也就破了，经常趁特价买个半打备着，夏天乳胶手套容易发黏，据说放冰箱里容易延长寿命。而洗手台、每个房间随手可及的地方、我常用的包包里，都放着各种品牌的护手霜。

    可手套不是万能的，洗衣服洗碗可以戴手套，但每天给孩子洗手、洗脸、洗澡总不能也戴手套。手还是反反复复地蜕皮开裂，再贵的护手霜擦得再勤也不顶用！去看医生，是位年纪相仿的女医生，一边开药方一边摇头：“药也只能缓解一下症状，治标不治本，你的手只能尽量不碰水，但做妈妈的怎么可能不碰水呢？”我说我尽量都戴手套了，医生又摇头：“手套虽然能隔绝水和洗涤剂，但你手的角质层太薄，不管是橡胶还是乳胶手套，都容易使皮肤过敏！”

    是啊，做妈妈的，怎么可能不碰水呢！回得家来，该洗的还是得洗，该刷的还是得刷。

    终于懂得妈妈那时的话，为什么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还会心甘情愿地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