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厚德 前些日子上课,给高一的学生讲《诗经·周南·芣苢》这首诗。“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诗歌三个诗节重章叠唱,描绘了我们先民采摘芣苢的劳动场景,歌咏劳动的美好与欢乐。芣苢(车前草),宁海中学志清楼后面的草地就有。讲课的时候我实时关联且准备了图片,学生们一下子就来兴趣。然后我穿插讲述自己少年时摘玩芣苢的家事,带他们进入劳动的情景。看着他们的兴奋劲,我的思绪也不禁飞回了我在故乡的少年时代。 “芣苢”在我的家乡,既没有诗歌中的雅称,也不叫它现在药用的实名“车前草”,村民只叫它“蛙蟆衣”。“蛙蟆”是我们宁海对青蛙的方言叫法。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叫,直到我给学生上《芣苢》这篇课文,查阅相关资料才大致搞清楚。“蛙蟆衣”这种叫法略微有点“恐怖”,似乎会看到青蛙(蛙蟆)剥皮的样子,心里戚戚然。“芣苢”(车前草)椭圆形的叶子,纹理类似蛙蟆皮,村民就比较象形地这样叫了。不过,也有“蛙蟆衣”是“蛙蟆衣”、“车前草”是“车前草”,它们不是同类的说法;但我们宁海这里,“蛙蟆衣”指的便是“车前草”。 我的家乡宁海桑洲田洋卢村位于清溪的南岸。过了进村大桥,就能看到规模很大的护村大坝长塘坝。长塘坝尾往东靠近清溪,有一片很长的溪滩,从坝尾一直延伸到明朝宁海县令曹学程撰的《卢氏文昌阁碑记》里写到的“揽清溪之回澜”处的黄眉山冲,大约有一公里长。溪滩隔溪相望的是下洋周村。这片溪滩靠水的地方是一片一片的青草地。下洋周村正对面,我们叫圆溪滩的地方,那时是我们孩童玩耍或者放牛的好地方。 我10来岁的时候,大我五岁的姐姐,高小毕业后就不上学了。为了帮家里减轻负担,父亲从生产队里领养了一条水牛,叫姐姐看着,可顶半个全劳力的工分,这能增加家里的收入。暑假农忙或者我不上学的时候,看牛的任务就是我的。看牛,我们有一班队伴,经常四五个人一起,看朝阳东升,落霞散去。唐代隐峦的《牧童》里的诗句——“朝阳未出众山晴,露滴蓑衣犹半湿。三个五个骑蠃牛,前村后村来放牧。看看白日向西斜,各自骑牛又归去”,正是我们那时放牛生活的的写照。 上午,我们往往在山上放牧;下午,则把牛赶到圆溪滩那边的草地上,随牛自由走吃。 清溪溪滩的那片草地,不但有水草,也有现在前童麓山顶上草坪的那种青草,我们叫“草筋绷”,连片地生长,绝对可以跟现在足球场自然的草坪媲美的。还有成片的“蛙蟆衣”(车前草),远看,那叶子就像一双双兔子的耳朵,随风摇曳,晃人眼。翠翠的颜色,生气盎然,煞是可爱,它常常会引发我们孩童玩心雀跃、活力荡漾。 牛自由了,我们这班孩童也便自由地玩我们的了。我们到溪里抓鱼虾,溪滩卵石下捉蟋蟀,而更多的是斗草。斗草我们用的就是“蛙蟆衣”的叶子。把“蛙蟆衣”的叶子慢慢从中间折断,拉出丝来,然后相互对决,谁把谁的“叶丝”先弄断了谁就赢。赢家可以自由玩,管牛的任务归输家。我们玩的时候,牛会跑得很远,有时会跑进下洋周村村民地里吃玉米番薯之类,引得溪对面下洋周村村民隔溪大声地呵斥。这时,我们赶快叫输家去把牛赶回来,而留下的继续玩。 那时,清溪南岸下洋周村对面、田洋卢村这边清溪的冲积沙地,有下洋周村村民开荒种的地,他们涉水过来种植。我们村田地较多,临溪的易被水淹的沙地就荒着;而下洋周村田地较少,所以村民会涉水过来开荒种植,但是涉水管理很不方便,遇上冬天溪水结冰或者夏天洪水季节就不好过溪了。他们的庄稼经常会被我们的牛骚扰践踏,由于隔溪,所以干着急的时候多。当他们涉水冲过来的时候,我们这班皮孩子,赶起我们的牛,喊一声“下洋周人来了”,就快速地往长塘坝方向逃之夭夭。 斗草的游戏,带给我们无穷的乐趣。成片的“蛙蟆衣”,翠绿柔嫩的样子,让我们欲罢不能。说起斗草,据说它还有故事。当年吴王夫差与西施在吴宫里,也经常玩斗草的游戏,而这斗的草就是这“蛙蟆衣”(车前草)的叶子。我不知道他们斗草下的是什么样赌注,但是“史实上的赌注”是西施赢了吴王的国,却确是真的。唐朝诗人刘禹锡曾写诗讽刺:“苏州刺史例能诗,西掖今来替左司。二八城门开道路,五千兵马引旌旗。水通山寺笙歌去,骑过虹桥剑戟随。若共吴王斗百草,不如应是欠西施。”(《白舍人曹长寄新诗,有游宴之盛,因以戏酬》)。元代词人张可久也有词句:“白家池馆,吴王花草,长似坡诗。可人怜处,啼夜月,犹怨西施。”(《人月圆·吴门怀古》)其实,吴王夫差斗草寻乐,沉溺美色,荒淫无度误国,并不能真怨西施。她一介女流,虽有倾国倾城之貌,但你吴王若真正清正爱国,励精图治,哪有红颜灭国之祸患? 长着像兔子的耳朵、随风摇曳、翠翠的、生气盎然的“蛙蟆衣”,它那柔嫩的样子,吸引的不只是我们孩童。有时,我的母亲以及像我的母亲一般年龄的阿姨、嬷嬷,她们也会被它吸引。阳春三月,“蛙蟆衣”,柔嫩的叶子长成,那些勤劳的妇女们,拿起镰刀,挎着篮子,会不违时机地出现在清溪边的那片草地上。割一篮嫩嫩的“蛙蟆衣”回家,烧热水焯一下,然后用猪油炒,出锅,这能成为我们的美味。 我不知道,母亲她们采摘芣苢(“蛙蟆衣”)的时候,有没有《诗经·周南·芣苢》里所描述的“采、有、掇、捋、祮、撷”这样的动作和手法,也不知道她们是否会哼着什么曲子小调(印象中母亲没唱过歌),但我相信,惠风和畅的三月,母亲她们于清溪边的旷野,风和日丽中笑声互答,“情因得食移,神因得食旷”,那肯定是有的。而这,肯定不自觉地传承了《诗经》里所描述的先民忙碌劳动且享喜悦的遗风。 采“芣苢”是古代的习俗。“芣苢”兴于民俗,诗传千载,积淀了悠久的历史雅韵。我在清溪南岸草地上放牛斗草的乐趣,母亲在春日里采摘芣苢(“蛙蟆衣”)的喜悦,常常萦绕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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