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君浩

    父亲生于1948年，之前一直在生产队种地。改革开放后，父亲成了养蜂专业户。现虽已年过古稀，仍乐在其中。

    养蜜蜂需要本钱，父亲决心很大，于是家里的凤凰牌自行车、上海牌手表、春蕾牌收音机、西湖牌缝纫机，还有写字台、五斗橱等，但凡稍微值点钱的家当都被一一变卖，家里变得一贫如洗。然后向左邻右舍借了点，加上原先积蓄的几百元钱，这样拼凑了2500元，父亲用这笔钱买了十箱蜂种。全家人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十箱蜂种上，父亲暗暗给自己下了军令状：“不学成，不归来！”那一年，父亲31岁。

    父亲从此就成了“逐花人”，花开到哪里，父亲就带着蜜蜂追到哪里。每年三四月，父亲就在离家不远的村落里忙碌着，此时的江南到处开满了花，主要有黄色的油菜花、淡紫色的草籽花。花期一过，父亲带着蜜蜂踏上了“逐花”的旅程。养蜂人基本走两条线，一条西北线，一条东北线。四五月份采山东的槐树花，六七月份采黑龙江的椴树花、青海的油菜花，八九月是黑龙江的向日葵、甘肃的荆条花和荞麦花等，一直要追到九十月份，才满载而归。

    养蜂人在外风餐露宿，田地间、树林里搭个帐篷就是家。遇到各种野生动物，也是家常便饭。1981年在黑龙江东辉林场放蜂，父亲就曾遇见过黑熊。他回忆道：那天晚上，他巡逻完蜂场回到帐篷准备休息，突然听到蜂场有声响，借着月光望去，发现一只黑乎乎的动物正在搬运蜂箱，定睛一看，竟是一头大黑熊，大约有200公斤。黑熊的某个器官会感应到椴树花流蜜，然后就在晚上溜出来偷蜜。它把蜂箱搬到溪边，淹死蜜蜂后把蜜脾吃掉。平时听人说起，放鞭炮敲锣能吓走黑熊。紧张之际，父亲还是马上拿起小榔头敲打铁桶，还从枕头底下拔出割蜜刀。采蜜时这刀用于切除蜜脾上的封盖蜡，以及切除巢脾上的雄蜂房，也用作防身。“快来！这里有一头黑熊。”他呼叫同伴过来壮壮胆，可那同伴吓得直钻在被窝里，不敢出来。好在有惊无险，黑熊只是推倒了一箱蜂就逃之夭夭。父亲说，当时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蜜蜂会蜇人，养蜂人同样逃脱不了被蜇。一次父亲被蜜蜂蜇得满脸浮肿，完全变了模样，我和妹妹都不认识了。不过也奇怪，现在我父亲被蜜蜂蜇，就不会浮肿了。按照父亲的说法，蜂毒可排除体内湿气，湿气越重越浮肿，经常被蜇，体内湿气就少了。

    父亲因为蜜蜂养得好，经常会得到公社、区里的嘉奖，还作为勤劳致富的先进典型参加过县里的经验交流会。父亲的单箱产量特别高，是当地养蜂人眼里的养蜂“状元”。一次我和孩子聊起这事，孩子抢先说道，“我在爷爷家里看见过那些荣誉证书，还知道爷爷为什么会得奖！”我有些惊讶，他又说，“爷爷得奖最大的原因就是认真。在爷爷写字台上，我看到了厚厚的一叠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爷爷每一天的工作和天气情况。同样的工作，爷爷都会进行比较分析，比如每一年什么时候蜜蜂开始繁殖、开始采蜜、开始越冬，怎么预防蜜蜂生病，每一箱蜂蜜的产量，每年用了什么工具、做了哪些改进等等。我要向爷爷学习认真做事的态度。”听完后，我不禁暗自发笑，父亲养蜜蜂，不仅养活了我们，还影响着儿孙辈们养成认真做事的好习惯，厉害啊！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父亲几年养蜂下来，积蓄了一些钱，向亲戚又借了些钱，买来砖瓦，请来泥匠工师傅，建起了两间两层楼的砖房，我们搬出了原来住的土坯茅草房，无比高兴。

    如今父亲年纪越来越大，我们和他商量，能不能不养蜜蜂了，安享晚年。还没等父亲开口，坐在一旁共同生活了五十多年的母亲说话了，之前你爸养蜜蜂是为了养家糊口，为了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可现在你爸养蜂是一种乐趣，你们都长大了，不在家，这么多年了，你爸已经把蜜蜂当成了家里人。

    这40余年，蜜蜂已然成了父亲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有着一份深深的情感寄托。父亲出身于贫农家庭，年少时啃过树皮吃过草根，受过冻挨过饿。回想以前的生活他经常感叹，今天的幸福生活，你们要感恩，要好好珍惜。他还说，幸福是靠奋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