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力、乱、神,子所不语。”闻弦歌而知雅意,《子不语》里描述的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是上不得台面的,至少在自诩正统的读书人眼里是这样的。但上不得台面并不一定就无所用处,好比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不过是受众不同、呈现的形式亦不同罢了。因是书成之日,已有同名之作,袁枚遂将《子不语》更名为《新齐谐》。故老相传,《齐谐》是一本记录先秦时代奇闻异事的志怪书籍,袁枚给自己的著作取名《新齐谐》,其用意不言自明。 就内容而言,《子不语》里收录的神怪故事,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颇有相似之处。如果说记录“怪、力、乱、神”,行传统文人所不行,体现了袁枚处事的放达和不拘小节,与他一贯主张的“性灵说”深相契合,那么这些神怪故事里暗藏的寓意,虽有猎奇、谈玄、自娱的成分,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揭露了封建统治的黑暗和现实社会的不公。 有时候,灌输一个道理、表达一个观点,未必非得摆出一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模样,嬉笑怒骂同样可以达到劝喻的目的。《子不语》里,作者借鬼神之口言说世态百相,譬如《赌钱神号迷龙》里,一句“渠又哄得赌本,可以放心大掷,故不返也”,用词虽简,却让赌徒形象入木三分;又借鬼神之事折射现实人生,无论是对善的彰显还是对恶的鞭挞。书里的神怪都不是高高在上、不容挑衅的,他们既能预知未来,也会畏人拼命,会互相打架,也会被人夺了武器,还有些同人一样,有五蕴、四识。 总体而言,《子不语》里的鬼多为恶鬼,作者没有交代具体原因,不过《水仙殿》里的一句话或可视为解答:“书云:‘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我等为鬼者,己欲溺而溺人,己欲缢而缢人,有何不可也。”于是,翻书所见,冒名索祭者有之,贪财势利者有之。以至于那些蠢萌而无害的妖和鬼,全然失去了应有的风采。 当然,书里有恶鬼,也有好神仙。比如《关神断狱》一文,讲述的是溧阳的马丰未曾科举及第时,在李家当教书先生。邻居王某是个性情暴躁的人,其妻因为肚饿难耐,偷了李家的鸡来吃,又恐被丈夫殴打,反将马丰诬为偷鸡贼。马丰不服,诉之以神,然而一连三卦均显示自己是偷鸡者。因为这件事,马丰遭到村民的唾弃,“失馆数年”。多年以后,关神附身扶乩者,告诉马丰:“事有轻重缓急,你偷鸡,不过失业而已;那妇人偷鸡,则会丢掉性命,所以我宁受不灵之名,以救生人一命。”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个神仙宁可被人说“不灵验”,也不放弃救人,是一个好神仙无疑。 读者在阅读《子不语》的时候,常有这样一种感觉:依着袁枚叙述的口吻,表面上这些故事都是他听来的或是自己曾经亲身经历的,实则多为虚妄之言,经过了笔墨的加工。换而言之,这些神仙鬼怪皆非真正的神仙和鬼怪,而是人的化身,附着着人的属性。 现实里,有些事情难以言说更难以实现,故而只能借鬼神之口或者手,伸之一二。比如《沭阳洪氏狱》中,作者在沭阳任县宰时未能侦破悬案,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十余年后,凶手被雷击棺,连骨头一并化为灰烬。作者闻说其事,发出了“余方愧身为县令,妇冤不能雪,又加刑于无罪之人,深为作吏之累”的感慨,可说是自陈心迹了。或许也正因此,他才会在正当盛年的时候辞官归隐,作一江湖散人吧。由此可见,《子不语》亦是其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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