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到了,孩子们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农历大年初一,我们起早笫一件事,就是到大伯父家去拜年,这也是多年来约定俗成的家规。一同去拜年的有我的哥和弟以及堂兄弟诸人,走在路上,黑压压的一长溜。 大伯父这辰光也早就坐在被窝里,背靠着床头,披件黑色对襟的大棉袄,抽着劣质的纸烟,由于呛人的烟雾弥漫,喉咙还不住地咳嗽着——他正在等待着我们呢。我们这些晚辈一进门便嚷道:“大伯父拜年啦!”“大伯母拜年啦!”大伯母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她从大橱门里逐一捧出一盆盆米胖糖、番薯糕干、炒花生儿、炒南瓜籽儿什么的。她一边热情地招呼我们吃,一边和我们攀谈起来,说了一些过年的吉利话。而此时的大伯父则闷头抽着烟,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不发一句话。大约抽了一袋烟的工夫,我们已吃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大伯母便站了起来,从大襟口袋内掏了半天,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沓崭新的纸币,挨个儿分压岁钱——每人两毛。谚语曰:“拜年拜年,人气甜甜,吃香又喝辣,还有压岁钱。”虽然压岁钱面额不大,但对我们来说却是很诱人的,在当年,两毛钱可以看好几场电影,吃好多好多的糖果呢。 说起来也挺有趣的,有一年春节,小哥拜年去迟了,他独自吃完了糖果,坐了好久,就是不见大伯母掏出压岁钱来。小哥为此就追着讨,大伯母走到厨房,他跟到厨房;大伯母走到堂前,他也跟到堂前。最后大伯母无奈,只好分给他两毛钱,打发他走了。事后大伯母将此事当作笑话说给我母亲听,母亲听了开怀大笑。 每逢新春佳节,人们总要张灯结彩,贴上大红对联,点上大红蜡烛,来个“满堂红”,以表示喜庆、吉祥。这种习俗,在我国由来已久。春节,不仅仅是大人们开心热闹的重大节日,也是孩子们幸福快乐的喜庆日子。家境不怎么样的人家,到了春节这一天,孩子们还是有一套新衣裳可以穿。而穿上了新衣裳,也有个惊喜的过程。夜已三更,玩了一天的孩子们,在梦中带着对新年的憧憬睡熟了,仍旧还在忙碌的母亲,蹑手蹑脚将一套套折叠得有棱有角新衣裳逐一摆放在孩子们的枕头边。第二天鸡刚啼头遍,孩子们都醒来了,扭头忽然发现枕头边有一套新衣裳,为此高兴得手舞足蹈。但也有一年春节,我家因为兄弟姊妹多,母亲忙碌得赶不上趟,我的新衣裳因此来不及缝好。结果,大年初一,我穿着半新的衣裳走在街上,路人都觉得奇怪,害得我这年春节不好意思去各门亲戚家里拜年了。 春节,街筒(街巷)上的人儿满满当当的,他们的衣饰打扮焕然一新,可用“红男绿女”来形容了。他们大多走在去拜年的路途上,谁和谁打了照面儿,彼此都会停下了脚步打躬作揖:“大婶,新年好!”“大爷,恭喜您发财啦!” 玩得最疯的却是孩子们,他们有的燃放震耳欲聋的鞭炮,有的拽着飘升在头顶中的五颜六色的气球,有的则是吹着小喇叭呜呜哇哇地叫天响。青石板铺就的街筒子到处撒满了糖纸儿、爆竹的碎屑儿,以及各种瓜果壳儿……似乎天地万物一齐将春节的欢乐热闹的氛围推向了极致。 按我们象山的风俗,新春正月作兴到乡下亲戚家去拜年。我有一个姐姐出嫁到东陈乡南堡村,每逢春节,我必去我的姐姐家拜年。在东陈乡西山村的大姨娘家和叶家山村的小姨娘家,也是我经常去走亲拜岁的人家。记得小姨娘家的屋后山坡上,有一株很大很大的桂花树,枝叶纷披,堪称“桂花树王”了。我和另外几个小伙伴喜欢爬上树去,坐在枝杈上,唱几句跑了调子的情歌。坐在枝杈上,人颤颤悠悠的,觉得特别舒服。可以想象,到了农历八月,当这株桂花树的桂花开得热热闹闹的时候,其铺天盖地的甜香,定然会熏翻这全家子人的。 而我童年中拜年次数最多、作客时间最长的亲戚,恐怕就要数溪口村娘舅的老家了。 我娘舅的宅院很特别,南北走向,是狭长形的,屋长约三十米,而宽却约三四米,当中一间是灶间兼开饭的地方,南首和北首各占一间作卧室。我通常睡于南首卧室的小木床里,每天一大早就被清脆而婉转的鸟鸣声吵醒了,因为村口有一株起码三人合抱粗的枫杨树(俗称溪口树)。从敞开的窗口望出去,只见树上的鸟巢不计其数,鸟儿也不计其数,斑鸠、喜鹊、八哥、画眉,甚至还有不起眼的麻雀……真是树大了,甚么鸟儿也都有的了。鸟儿倏忽而灵巧地跳跃于翠绿的枝叶间,并各自亮开了美妙的歌喉,叽叽喳喳、吱吱嘎嘎,撩拨得人心里痒痒的了。 宅院的门前有一条很宽阔的溪流,经常可以看见女人们蹲伏在溪边洗衣、淘米、择菜。几只鸭子凫游于溪水之上觅食,鸡群则在溪畔宁静地倘佯。 娘舅姆很喜欢我。她年纪不大,大约五十不到,却早已银发盈头了。我每年上她家拜年,她都会变换花样弄一些好吃的招待我。而和娘舅姆比较,娘舅待我则稍微有点差劲了。娘舅是县城轧米厂的工人,他在车间工作的时候,眉毛、头发、胡子和工作服皆落满了一层糠屑,看上去,活像一尊白发白眉毛白胡子的老寿星。有一年正月,我去他家拜年,娘舅刚好在家,他吃了午饭就走了。而我贪婪娘舅家的地方好玩,白天下溪捉鱼虾,黄昏上树掏鸟蛋,再加上娘舅姆的热情好客,我就像乐不思蜀的阿斗,一住就是七八天。大约轮着休假,娘舅又回了溪口老家,发现我仍然“乐不思蜀”的样子,颇有微辞。终于在一次午餐的饭桌上,他亳不客气地数落了我一顿,无非是埋怨我住的日子太长久了。我心里因此很不高兴,别扭中还含有点下不了台的感觉。当天下午,我就整理行装乘车回了家。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能怪娘舅的吝啬和不近人情,我这样长时期蹭吃蹭喝还真不是一回事。 正月里,倘到每一户亲戚家去作客,摆上餐桌的总会有两盘好菜:一盘蒸肉圆和另一盘冬面炖鸡腿。但这里却有一条不成文的乡下规距,那两盘好菜只能拿眼看而不能随便吃的,如果你拿着筷子夹了鸡腿狼吞虎咽,那么以后其他客人再来,主人家也就端不出好菜招待了。所以一盘冬面炖鸡腿,冬面被我们抢吃得精光,而整只鸡腿却仍然躺在盘底里安然无恙。下次客人来,主妇在盘里的鸡腿上面再加上一把冬面,又是一盘端得出的佳肴了。一盘肉圆捧进又捧出,过了诸多天,由于蒸的次数多了,搁的时间太长久了,雪白雪白的肉圆最后就变成了黑不溜秋的疙瘩儿了,结果还是男主人一声令下:吃!一盘肉圆一下子就被我们这些小馋猫抢光了。 呵呵,童年的春节,尽管它难免清贫,但它的热闹劲头儿依然是叫人留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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