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灵敏 一夜之间,围炉煮茶似乎风靡了整个朋友圈。选一个晴朗无风的日子,择一处空地,边生火煮茶,边闲话家常,偷得浮生半日闲。以茶会友的这份热闹,成为冬日的一个新鲜点缀。 试想一下这个场景,滚圆的烤网下炭火正旺,上置一口陶制的侧把壶,里面正咕嘟咕嘟翻滚着甜香的桂圆红茶。几穗玉米、几块红薯、几个橘子、几颗板栗、几粒花生均已经被炭火熏得焦噗噗,依然倔强地围在拙朴的陶壶周围。哦,别忘了烤出虎皮花纹的慈城年糕,糯糯叽叽,轻扯甚至可以拉出绵密的丝。众人闲谈之间,茶水香气氤氲。各自招呼着沏上一小杯,顿觉和暖甘香,寒意散尽,不亦乐乎哉。 A 有种说法,围炉煮茶的兴起是受少数民族的影响,起源于云南地区的“火塘烤茶”。火塘是老一辈云南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人们用它取暖照明、烧煮食物,也会直接在炭火上烤茶。等待火炉上面的砂罐被煨热后,放入茶叶迅速抖动。待茶叶烤制一会儿便冲入一大勺开水。只听一声脆响,室内立即飘逸出一股诱人的茶香。此时的茶,充盈着豪爽,自带磊落的江湖气。 其实围炉煮茶并不算什么新鲜事,据说唐朝就有煮茶的习惯,陆羽在《茶经》中便有相关记载。唐代专用于煮茶的炉子设计得十分精妙:形如古鼎,炉内可放置橄榄炭等各类木炭,炉身下腹有三孔窗孔,用于通风。炉底设有一个洞口,方便出灰。而选择烹煮的茶叶,更是丰俭由人。可以用高价购得的名茶,也可以煮自家采摘的粗茶;可以是纯茶,也可加上蜂蜜等物增添风味。白居易在《晚起》中写道:“暖炉生火早,寒镜裹头迟。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糜。”寥寥几句,古人煮茶之风雅已在眼前。 电视剧《梦华录》的热播,更是让我们重回宋朝的雅致繁华。宋代饮茶之风盛行,王安石曾在《议茶法》中写道:“夫茶之为民用,等于米盐,不可一日以无。”宋代煮茶时,茶叶经过碾碎、烹煮、搅拌、滤汁后,再将茶汤注入茶盏里饮用,饮茶之余搭配一些茶果点心,三五好友围坐一起吟诗作赋。而升级版的点茶,讲究茶汤如同疏风淡月,颜色从翠绿、浅绿到乳白,美如镜中花。宋人还有其他玩法:猜测茶叶产地,谈论茶叶知识,比拼点茶技术。围炉煮茶也在日复一日中有了更为丰富的内涵。 B 今天围炉煮茶的兴起,或许不仅是为了寻访古人的诗情画意,更是由于那份难觅的随意和闲适。红茶、普洱、岩茶皆可入罐,添奶加糖也由你喜欢。至于煮茶之水,古人是各尽其法。无锡惠山泉水被茶圣陆羽列为天下第二泉,唐朝名相李德裕听说惠山泉的美名,就想一尝甘甜。他下令建立起一条自京城到无锡汲取惠山泉的“特快专递线”,这条线路后来被人们称为“水递”,规定一天一夜之内,必须将水送到西安,实在是大动干戈。而《红楼梦》中的妙玉,曾经辛苦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统共只得了一瓮,藏于地下不舍得使用。对于我这种俗人来说,其实寻常之水也不失风味,不拘泥于泉水雪水或湖水井水。万物皆可围炉,从红枣、柿子到糍粑、馒头,各有风味,各有所喜。比起户外烧烤,围炉煮茶似乎多了些从容。不必费心地游走于各种肉串调料,也不必时刻看顾食材的生熟程度。随意落座,笃笃定定地拨弄小食,待茶沸腾。也许我们心中认可的,就是这种松弛无序。 围炉煮茶,不必拘束于一种场景。家中若有小院,可以树下煮茶,亲友闲时来一场围炉夜话。“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南宋诗人杜耒一首《寒夜》,让冬日煮茶格外美好。屋外雪压寒枝,炉内星火点点,更有杯中茶香流转,好一副惬意画卷。“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去山水之间煮茶,似乎又是另一种茶趣了。试想在这个季节,从一条小路穿径而过,视野豁然开朗。山水连接处,水草摇曳,看层林尽染,享清风拂面,那些不可言说的心事,都在茶香之中烟消云散。围炉煮茶,或许正是快节奏之下的慢调,让疲惫生活有了放松的时刻。“茶亦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无须花。”我们的生活,既要有朝朝暮暮的烟火气,也缺不了琴棋书画诗酒茶。 C 我曾附庸风雅过一回,去同学家的茶园体验“茶文化”。第一次置身茶园,心中颇有些震撼。茶树齐整干净,毫不张扬,枝头上俏生生的茶叶翠色欲流,有着植物蓬勃生长的清香。“青箬闲耕雨,红裙半采茶”,诗词中的采茶场景如此令人向往,但实地参与采茶这个过程,其实并无多少诗意,反而辛苦功夫殊不少。茶蒂头、老叶和散叶肯定是不能进篮子的,掐摘嫩叶时需要一个个将“对口叶”采下来。忙得腰酸背痛,篮中的茶叶也只是薄薄一层。运气不好遇到潜伏的毛毛虫,采茶的兴致便荡然无存了。 不仅采过茶,我也和亲友们体验了几次围炉煮茶,在民宿、在露营地,甚至在家中阳台。印象最为深刻的却是小时候的围炉煮茶:虽然围的是煤炉,煮的也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茶叶”。初冬的日子里,我常常鼻塞咳嗽。母亲就会去附近种枇杷的奶奶家摘几片枇杷叶。回家后一头扎进厨房里,用干净的牙刷细细地把枇杷叶上的绒毛刷干净,然后拿出老底子的煤炉生火煮枇杷叶茶。锅里还会加一些剪碎的淡竹叶和大块的老冰糖。小锅汩汩冒出温柔的烟火,混合着枇杷叶特有的清香;窗外的小雨自顾自地下着,屋子里温热如春。这个安宁的场景,每个冬日我都常常想起。 围炉煮茶闻暖香,且喜人间好时节。漫长的冬日,万物都以沉寂的状态开始休养生息。郁达夫曾在散文《江南的冬景》中写道:“凡在北国过冬天的人,总都道围炉煮茗,或吃煊羊肉、剥花生米、饮白干的滋味。”他称之为“一年之中最有劲的一段蛰居异境”,大人小孩总也是个个在怀恋的。其实,不必拘束于北国或是江南,围炉煮茶可以是我们每个人的冬日小憩。时光不散,好茶不断。煮一壶茶的时间,看茶水渐渐沸腾,捧杯淡然品之,“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