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明 猫是特别有个性的动物。 猫猫狗狗小的时候就跟小鸡小鸭一样,柔弱、无助,毛茸茸的惹人怜爱,捧在手里暖暖的一团,让人无端生出随时揣进兜里带着走的保护欲。稍微长大点,幼猫会在主人脚边缠来绕去寻求关注,发出声声尖细的叫;能精力无穷地跟毛线球、小木棍玩。若是飞过一只蝴蝶、甲虫啥的,它也能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小露锋芒。仔细观察猫的眼睛和表情,会发现它们拥有神奇的精神世界,作为主人也好,作为旁观者也罢,似乎很难真正走进它们的世界。 六七岁的时候,我住在乡下宅子里。宅子后院有一棵藤架挺大的葡萄树,夏季层层叠叠的绿叶浓荫翻涌。葡萄架上不仅会长葡萄,还有绿色的胖乎乎的肉虫子,偶尔还会上演蛇追逐捕食老鼠的戏码。因为有老鼠,家里养了只花狸猫,棕黄色带斑纹,毛色漂亮、形体壮硕、性情温和,大人抚摸它时会发出轻微的呼噜呼噜声,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紧邻后院的厨房里有烧柴火的大灶,石板地面积年累月被人踩踏,已经磨出了黑色的包浆,那里有花狸猫固定吃食的地盘。它也有自己的猫食盆,是一个双耳绿花纹的搪瓷碗。外公很宠花狸猫,经常给它喂小鱼吃,偶尔还泥鳅黄鳝地开小灶。我曾经在边上认真观察过花狸猫用餐,许是受教书先生主人的影响,它进食颇显优雅,再怎么饥肠辘辘地从外面回来,也不曾露出穷凶极恶的吃相。 每次猫食准备妥当,外公“当当”一敲,嘴里“咪咪咪咪”地唤几声,将食盆放在灶台边固定处,自己转头忙活去了。不久,花狸猫乖顺地越过厨房后门的石头门槛进来,绕到碗边先嗅嗅、再舔舔,然后开始小口小口安静地用餐,抬头看一眼边上蹲着的我,大约并没有觉得受到打扰,依然保持着好胃口。猫食碗里逐渐空了,花狸猫吃得很是满足,将食盆舔得洗过一般干净,然后坐下,开始抬起右腿擦脸,粉红色的小舌头灵活舔舐。左右上下,摩挲得它自己满意了,“喵呜”一声,迈着猫步离开厨房,又到广阔天地闯荡江湖去也。 有一回我不知为啥跑进厨房,发现一只大黑猫的身影,通体乌黑油亮,眼睛闪着宝石般魅惑的光。见有人来,黑猫闪电似的蹿出门、上墙翻檐而去。花狸猫大约怪我惊走了它的客人,悻悻地晃晃尾巴,闷闷不乐地咕哝几声。看到碗里还剩下一小半猫食,估计黑猫是花狸猫邀请来共进午餐的。那道黑缎似的影子一直在我脑袋里打转,于是我下定决心要一窥真容。 第二天听到外公“咪咪咪咪”的呼唤声,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跑去趴厨房门,看看那神秘的黑猫客人是否还会造访。可是灶间只有花狸猫独自在吃食。我走过去蹲下,慢慢抚摸着它的背脊。它温顺地抬头看我一眼,“喵呜”一声作为回应,然后继续进食,仿佛昨天的境遇只不过是我的错觉。 我不甘心,之后几天依然时不时趴厨房门求偶遇。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个星期的一个午后,我终于又看到了那只闪电黑猫。它太美了!浑身毛色黑得发亮,皮毛下肌肉显露出优美的线条和弧度,最妙的是四个脚爪落地处是白的,简直像踏雪而行的剑客。它正跟花狸猫头碰头地进餐,时而轻轻晃动尾巴。我悄悄踮脚迈进厨房,尽量不发出声音地靠近。它多机敏啊,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我离它还有好几步远,黑猫一扭身,迅速闪到厨房门槛处,回头望着我。 一个小孩和一只大黑猫的对视,孩子的眼睛纯粹无暇,透露出热切和渴望。黑猫的眼神警惕而戒备,前腿微屈,保持着随时抽身离去的姿态。我突然很想摸摸它,那是一种陌生的、从未有过的、非常迫切的渴望,清晰而确定,我要摸摸它。“咪咪——咪咪——”,嘴里轻声呼唤,我蹭到猫食碗边蹲下身。花狸猫抬头瞟了眼,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继续进食。这种态度大约消解了黑猫的戒备心,黑猫的身姿眼见着放松下来了,但它稍作犹豫,还是倔强地转头奔向后院门外。 这以后我仿佛长了执念,总想摸摸那只闪电黑猫。机会终于来了。那天下午,猫食碗里有香喷喷的泥鳅拌饭,这对于养尊处优的花狸猫来说不足为奇,可是对于在外闯荡奔波的“黑闪电”来说,肯定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果然,黑色访客又出现了。它好像确实很饿,头也不抬地进食,花狸猫在一旁温柔地行注目礼。我悄悄蹲下,一点一点地往前蹭。“黑闪电”看到我,神情似乎一顿,稍显犹疑,低头又吃了两口。我慢慢伸出手,“咪咪”地轻声招呼它。它已经不再躲避我,但眼神里仍留存着桀骜和几分陌生。 我的手缓慢靠近“黑闪电”,近得已经能感受到它身体的温度。这时它抬起头,溜圆的黑眸炯炯有神,带着一种来自大自然的无畏凝视,也许里面包含着非常多的信息,但当时那个小小的我并没有读懂。我依然轻柔地抚摸了一下那只大黑猫,甚至算不上抚摸,只是两三个手指尖轻触到黑猫的脊背。黑猫发出一声含义不清的叫声,稍作停顿,拧身瞬间蹿出厨房后门,身影转瞬已经消失在围墙后。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它。 至今我依然记得那一刻指尖的感觉,有一种生命的狂野不羁和自由奔涌,在信赖与彷徨的交织中按捺不前、冲突辗转、稍停即逝。这种感觉在家里的花狸猫身上从来不曾有过,虽然跟它最亲近的人是外公而不是我。隔了一段时间,花狸猫也从家里销声匿迹,拜托了邻里四处打听,到处找都找不到。大人们有一些关于它不太好的消息,我倒宁愿相信,它跟着闪电黑猫联袂闯荡大千世界去了。那之后,再也不曾有其它猫让我心动,因为它们都没有那美丽的四蹄踏雪和闪电般流畅的身姿,没有魅惑幽深直击人心底的眼神。 成年之后,我始终对猫保持客气疏离的态度,只远观,不亵玩。在很多旅行地都有流浪猫,它们似乎经常被人投喂,吃饱喝足,在阳光下神情慵懒地游走,或者躺着晒太阳,也不必担心有人驱逐它们。不少地方猫反而因此成为一道游人眼中的风景。居民小区里也有不少自由自在的猫,春季夜晚它们颇具声势的嚎叫估计困扰过不少人。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注意到一只白猫经常以同一姿态卧在桂树旁一辆帕萨特的车顶,连旁边有人走过都懒得挪动一下。天气冷的时候车辆熄火还有余温可以取暖,倒很容易理解,天气炎热的晚上还能见到它坚守在那里,那车顶俨然已经成为它的专属领地,神圣不容侵犯。只是时间久了,那白色的毛脏得显出灰色,终究有点落魄。 在都市的钢筋丛林里,经常见到遛狗的,倒是没见过遛猫的,也许猫更多是养在家里撸的吧。狗子喜欢跟人亲近,感情细腻起来跟人不相上下,单独关在家里还会得抑郁症。猫明显不用担心有这方面的困扰,它们太能自得其乐,追着自己的尾巴尖就能消磨半天。有人陪伴,猫可以腻在主人身上没心没肺当个抱枕;独处时,猫找个地方或趴或坐,老僧入定般冥想,无论面对的是一片叶子还是一个破纸箱。猫被当成宠物豢养,但依然没有完全放弃丛林时代高超的捕猎习性,那是烙印在它们基因里的遗传密码。如果某天早晨看到车库角落有小鸟或者老鼠的尸体,不必过于惊讶,很有可能是附近哪只猫的杰作。 音乐剧《猫》久负盛名,以人类的视角讲述一群性格迥异、经历丰富的猫的故事,不光受到孩子们喜爱,在成人世界也经久不衰。跌宕起伏的剧情中,一只又一只猫在舞台上展示它们的生平和际遇,艺术家们用各国语言配合音乐、台词和肢体表演,通过绚丽的服装化妆和舞美效果进入猫世界的狂欢,讲述猫社会的秘密,还引起越来越多的观众共鸣。无论在生活还是艺术中,猫就是如此特立独行有魅力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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