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10月举办的纪念王阳明先生诞辰550周年的礼贤仪典活动中,曾经写过《此心光明·王阳明传》的杨东标先生,又奉上了一篇精美绝伦的《王阳明诞辰五百五十周年颂文》(以下简称《颂文》)。贵州大学教授、“阳明学”著名专家张新民先生评价说:“阳明一生事迹,尽在其中,而气势磅礴,如江河奔腾,一泻而下,感人至深,是以赞叹,以为佳构焉。” 作为现场的亲历者,事后我反复读了这篇《颂文》,觉得很有感悟。 《颂文》内容精准、构思独特,颇有撷英取神之妙。全文共472字,分五段。一般的颂文写法容易面面俱到、四平八稳。我曾读到过有些歌颂王阳明生平事迹的韵文,平铺直叙,缺乏重点的铺染。而杨东标的《颂文》则截取了王阳明一生最具光彩的几个点加以抒写,层层铺展,字字精妙。读起来似乎看到了王阳明波澜壮阔的一生。 例如,第一段第三句话仅用了八个字“先生降世,资质奇颖”,就把王阳明出生且与众不同的情况交代了,可谓简洁扼要。 正文从“自幼立志”展开,紧紧围绕王阳明立志学圣,并且实践成为“真三不朽”的“圣人”的过程来描述。“师问读书何为?公答效学圣人。”这是王阳明在北京接受启蒙教育时,问老师为何读书,老师说像你父亲一样为官。而王阳明却认为读书入仕未必为第一等要事,学做圣贤才是第一等要事。这句设问播下了王阳明“成圣”的种子。接着,文气不断,一贯而下,“圣人何以为之?曾历五溺浮沉”。“五溺”语出湛若水“阳明先生墓志铭”,言王阳明曾溺于任侠、骑射、词章、神仙和佛氏之习。这实际上概括了王阳明前半生追求“圣人”道路的曲折和困惑。且不论湛若水用“五溺”之“溺”,评价王阳明求圣初期之路是否精准,但对王阳明而言,“五溺”则是其成圣之路所付出的必然代价和痛苦摸索,也是他心学成果的前期积累。王阳明在深入研究佛老之道后,认为这条路走不通。而实际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儒释道三家是相互渗透、相互影响和相互包容的。这为王阳明以后创立心学奠定了基础。像这样的重要经历,作者用一条线将其概括为:“圣人何以为之?曾历五溺浮沉。”所谓“浮沉”,是王阳明思想变迁发展过程的体现。然后,通过“惑中”两字转折为王阳明17岁时在江西南昌迎娶夫人诸氏后,请教娄谅如何学以成圣。娄谅认为“圣人必可学而至”的,给王阳明以极大的鼓励。此后,王阳明开始接触程朱理学,并且按照朱熹书上的“格物穷理”理论进行尝试。然而,对着竹子沉思了七天的他却一无所获,还生了一场大病,这就是著名的格竹事件。于是,他开始怀疑朱熹学说有问题。第一段作者围绕“成圣”,连续用了两个设问就将王阳明的前半生道路描述得十分清晰。 《颂文》第二段,作者以王阳明龙场悟道为核心。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王阳明因为戴铣等言官辩冤上书而被廷杖四十,贬谪到贵州龙场任驿丞。王阳明在去往龙场时被一路追杀,险象环生。此时作者仅用了四个字“万险千艰”便概括了王阳明所遭遇到的所有苦难。龙场悟道无疑是王阳明人生中的重大转折。作者在惜字如金的情况下,却在此处从容展开:“潜心于悟道,端居澄默;倏忽而开朗,胸腑洒然。吾性自足,何以求外?知行合一,大道通天!”可谓淋漓酣畅,浓墨重彩。接着,段尾两句话“八方学子云聚,—团圣火高燃”,将王阳明悟道后在贵州讲学的场景进行了高度归结。 《颂文》第三段主要讲述了王阳明在军事上的两件大事。一是王阳明平定南赣山贼暴乱,并采取了一系列政治措施,从根本上改变了当地的社会问题。二是王阳明天才地运用了以少胜多的战略战术,平定了宁王朱宸濠之乱,稳定了大明江山。紧接着,作者用较多文字写了“居功至伟”却遭到宦官权臣构陷,为提出“致良知”作了充分的铺垫。作者用一句“学子愤而喊冤鸣屈,先生静若明月清风”,将学子和先生对待谤谗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最后用一个设问句“何故也”,引出王阳明的“致良知”思想,“如行舟之操舵,若醒世之神钟”,将整篇颂文推向高潮。 作者将王阳明立志成圣、完成心学思想体系作为主轴贯穿始终,把王阳明在庐陵任知县等有些事迹进行了省略,真正做到了突出重点。“致良知”思想的提出,既是阳明心学成熟的结果,也是其成为“圣人”的重要标志。作者用极其精炼的语言将王阳明立志成圣并且实践成为“圣人”的过程描述得十分生动,在情感需要强化的点上,作者不惜笔墨来铺开描述,正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一气呵成。 《颂文》在艺术手法方面,语言精美,文气如虹。这是一篇精美的赋体韵文。赋又称骈文,起源于汉代,盛行于南北朝时期。骈文讲究对偶,出言必双;又要辞藻华丽,援引典故,不易写作。近年来,在一些重大的庆典活动上,赋文又逐渐开始兴盛,以显示庄重典雅。现代赋文讲究韵律对仗平仄工整,但容易束缚内容的表达,往往词不达意,或流于空泛。像歌颂王阳明这一类题材,极需文字精准,为凑合对仗韵律则会因词伤意,并不可取。杨东标的这篇《颂文》,则是采用了骈散结合的方式,以骈为主,偶尔散之,仍然不失为一篇精彩的赋文。何为亦骈亦散?既有骈文体又有散文体,形式灵活。如作者在写王阳明提出“致良知”思想部分,“何故也?先生曰,胸有三字,致良知也,如行舟之操舵,若醒世之神钟”。前几句正是采用了散文体的写法,后两句则成为一副联对。整篇《颂文》基本上讲究对仗和平仄,但又非绝然。偶有不工,不作强求。五段五韵,每段一韵到底,既体现音韵的丰富变化,又富有节奏感,读起来朗朗上口。在语言上介于文言文和白话文之间,叫做文白适中,让一般读者都能懂。文言文过深会产生晦涩难懂的情况,曾经有一位教授写过一篇祭文,晦涩深奥,佶屈聱牙,很难为大众所接受。而白话文过多则容易出现淡而无味的问题,因此文白适中从而达到精美韵文的要求,则是如今赋文写作的理想格局。如《颂文》第四段内容,作者将王阳明讲学越州、天泉证道、出征思田、去世遗言以及对后世之影响等都写得清晰可见,文白适中,韵味独特。这篇《颂文》为我们今后写此类文章提供了很好的参照。 我觉得作者汲取了文学创作和剧作编写的经验,将其巧妙而圆润地应用于该篇《颂文》的写作之中。杨东标是一位作家和剧作家,曾写过大型姚剧《王阳明》,也写过国家重点出版工程读物——“中国历史文化名人传”之一的长篇传记文学《此心光明·王阳明传》,对阳明史料的研究深入,使他具备了文学艺术创作的基础。文学传记和剧本都讲究人物形象塑造,注重行文的情感色彩。一篇赋文如果能做到这两点,艺术效果肯定会很好。我们可以看到该篇《颂文》用赋体来塑造王阳明生动鲜明的人物形象,调动了文学手段,如铺垫、呼应、比喻、渲染等手法的运用,同时,作者又是充满深情来书写此篇颂文的。因此,《颂文》有别于一般史学家对王阳明赋文的写作,感性更强于理性,对王阳明一生的命运起伏注入了强烈的崇敬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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