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应峰

    坐在办公室，在晴和的日子，每到傍晚时分，我的目光会不止一次地迎向高楼间的夕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古人能发出如是感慨，现代人何尝不是如此？黄昏的夕阳，彤红、美丽，但它毋庸置疑地就要滑入地平线，陷入生命的沉寂。它的美丽，有着壮烈的味道；它的红艳，分明是退场时不同凡响的生命妆容。

    楼群与楼群之间的夕阳，落入我视野的浑圆的夕阳，恰在两幢耸立的高楼之间，犹如生命狭缝里，一点壮美的火红；更似两条平行线之间，一个滑落的巨大的句号。

    这是城市的楼群，在天地之间默然挺立，高矮有致，蔚然有序。夕阳的余晖从天际扫过来，在密匝匝的楼群间浮光跃金，幻化成丝丝缕缕金色的烟雾，让有硬度的楼群缥缈起来、动荡起来，甚至有了情感的温度，让人心头生暖，两眼一热。

    我静静地打量着这座城市，凝视着这高楼间令人感叹的夕阳，霎然间，油然而生一种沧桑而苍凉的味道。不是吗？那悬浮的彤红的夕阳，美得令人沉醉，美得教人感叹，也美得让人心碎。

    人生都要退场，爱情要退场，事业要退场，生命要退场。一如我在办公楼上全透明的玻璃窗前所看到的浑圆沉落的夕阳。窗外逶迤的风景，何尝不是也有要退场的时候。

    “落日楼宇间，最美夕阳红。”这个春日，呆在办公室里，在一个退休倒计时日的傍晚，我更钟情于这高楼间的夕阳。放眼望去，血色的夕阳红得娇艳而温柔，没有了当顶之时强烈的光芒和高傲之姿，而是让人有了不由分说的亲近感。

    夕阳沉落，天边剩下一片羞红。眼前明亮又昏暗，林立的建筑背着光，将天空反衬得格外明亮。夜幕四合时，这一片天空的余晖，像水墨着色于画布，有了妙不可言的味道。

    高楼间的夕阳，诗化了万物，酥化了心田，可以让人心生苍凉，也足以教人心生欢喜。

    “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夕阳是晚开的花，夕阳是陈年的酒……”人生苦短，喜忧在心。高楼间的夕阳，终归会滑落而去。

    “夕阳西山浴远树，红粉轻舟展玉袖，笛音轻吟莺莺语，滟滟清波吻岸处。”这样的夕阳，诗情画意，温馨美好，它照拂着来时的路，更照拂着靓丽人生的美和好。

    年轻的时候，我们在山坡上看夕阳，坐在岁月的那边欣赏黄昏，白云从头顶飞过，溪水从脚下淌过，夕阳缓缓落下时，云霞朵朵染红了广袤无垠的天空，一切是那么美好。那些幸福的往日时光，如在眼前，灿若星辰。

    那样的时光，我们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遭遇风雨后，还能与爱人牵手夕阳下；经历磨难后，依然可以和爱人细数风雨沧桑，两个人互为依傍，一生相依，不离不弃。

    曾记得，有一回同妻子出外旅行，俩人坐在海边礁石上，面对苍茫的大海，一抹夕阳缓缓地向右侧的山岭滑去，一条小溪淙淙潺潺穿过稀稀落落的树丛，徐徐流向海滩，又漫漫汇入大海。海风轻轻地吹着，拂过我们的头发、衣衫。那一刻，我体悟到的，何止是青春岁月彻骨的人生浪漫？

    还记得，一个深秋的黄昏，在十六潭公园散步，秋风有些冷冽，发黄的树叶在空中纷纷扬扬，飘落成一地金黄。我分明看见，前面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者，推着一辆轮椅，拖着长长的身影朝着夕阳走去。夕阳下，有那双老人相倚相携的身影，更能听见他们轻声交谈时愉悦的笑声。

    与子偕老的爱，如高楼间的夕阳，以炫目的璀璨浸染着天空，这哪里是人生青春的西斜，分明是爱的恒久在生命轨道中不懈不怠地驿动。

    夕阳映照下的城市、水域，仿佛一幅淡墨山水画，恬静安谧，美轮美奂。高楼间的夕阳，一寸一寸往下挪移，从容、平和、温暖、淡定，它舍下了霓虹灯影，挥别了熙熙攘攘，撇下了所有的牵绊挂念，彻底而去。

    夕阳之美犹如梦幻之美，那是一种壮观豪放、广博宽宏、沉稳柔和、如泣如诉的美丽。这份美丽，会在一个人的记忆中凝结，变成曼妙的人生回忆，直到有一天，它被那个人带入了无际涯的天地苍茫，化作云烟，随风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