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苗 我的家乡在浙东平原地区,江河纵横,湖泊众多,淡水产品较为丰富。螺蛳是常见之物,河埠头、桥墩边、石驳岸,随处可见一颗颗青如翡翠、状如玲珑宝塔的螺蛳。 食用螺蛳的最佳时令是在清明时节,因为这个时候,气候日渐温暖,在水下泥里埋了一个冬天的螺蛳,刚从冬眠中醒来,便浮上来活动,很少泥腥气,基本上还没产子,肉质较紧实,也很肥美。“清明螺,赛过鹅。”意思清明前后的螺蛳,味道比鹅肉鲜美。 螺蛳的美味,很难用笔墨来形容,有人称之为“河中第一鲜”。“鲜”,是螺蛳的独特之处。可是舌尖五味:酸、甜、苦、辣、咸,鲜不在其列。但螺蛳的“鲜”,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民间有句俗语:“笃螺蛳过酒,强盗吃了勿肯走。”大意是螺蛳的鲜美,让入舍抢劫的强盗忘记了逃命,就是冒着被捉的风险也要留下来再多吃一口。这里的一个“笃”字,既是螺蛳尾部剪掉的意思,又有笃定享用的闲情逸致。 那一年,我和家人去东钱湖游玩,中午时分,走进湖边的农家乐,点菜时,自然先点“钱湖三鲜”:鲅鱼、螺蛳、湖虾。钱湖的螺蛳其色墨绿,出淤泥而不染,没有一点点的泥腥味。大家都抢着吃清炒螺蛳,时不时称赞其“鲜”,满满的一大碗螺蛳顷刻见底。我马上提议:“要不要再来一碗?”大家异口同声说:“好!” 鲅鱼和湖虾也鲜,但不及螺蛳。 螺蛳的鲜,年幼时也曾有过体验。餐桌上,看见父母和哥很熟练地吃着螺蛳,享受着螺蛳的美味,我却怎么也吮不出里面的螺蛳肉,很是懊恼。母亲给我一根她做针线用的针,叫我用针来挑出螺蛳肉,慢慢地我学会了吮螺蛳肉的方法,才知道真正的鲜味要用嘴巴吸出来的。 螺蛳的美味,还能寄托游子思乡之情。汪曾祺先生在散文《故乡的食物》中提到:“用五香煮熟螺蛳,分给孩子,一人半碗,由他们自己用竹签挑着吃。”在汪老的笔下,螺蛳成了水乡孩子解馋的小零食。字里行间读到的分明是思乡之情,螺蛳可以让久别故乡的游子魂牵梦萦。 螺蛳虽美味,但不是人人都会享用。一次,想用家乡的螺蛳等农家菜招待东北的客人,只见几位东北大汉看见桌上小小的螺蛳,竟束手无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个胆大的,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螺蛳往嘴里送,居然嘎嘣嘎嘣咬嚼起来。客人们任你怎么教都吸不出里面的肉,只好用牙签来挑:“嗯,鲜,好鲜!”其实,这挑螺蛳肉也是一个精细活,几个东北大汉还是被小小的螺蛳搞得手心出汗。饭后,那个先动筷子的汉子说了实话,鲜是鲜,可是没有我们东北“杀猪菜”来得实在。 螺蛳这么鲜美,但就是上不了台面,家里很少用它来招待尊贵的客人。从清朝袁枚著的《随园食单》等古代菜谱上,找不到螺蛳的记录,可见螺蛳的“卑贱”历来如此。如今,螺蛳以其野生和味美的特点,已经不再局限于家常,开始登堂入席,饭店不论大小都可见它的身影,尤其是小饭店和大排档等大众化的餐饮场所,是螺蛳最受青睐的地方。这时,边饮酒,边吮吸螺蛳,“咝咝咝”的吮吸螺蛳声,此起彼伏,使酒席平添一分热闹。但未曾看到过在婚宴上有螺蛳出现,我猜想主人怕上了螺蛳,会给客人当作笑料。 前几天,姚江边散步,看到一对中年夫妻划着小船,在江里耥螺蛳。男人戴着草帽,左肩上搭着耥网的长竹柄,右手握着又长又细的螺蛳耙,动作很有节奏,船自然慢慢移动。妇人蹲着挑拣螺蛳,把碎石和杂物扔回江里,泛起层层涟漪。这让我想起年幼时耥螺蛳、摸螺蛳的情景。 那时每当农闲,为了改善家里的伙食,父亲总是手提耥网,叫我拎着竹篮跟在后面,往河岸边走去。耥网呈三角形,形如畚斗,拖着一条四五米长的竹柄。父亲握着长柄,稍微用力地推着耥网,使它在河底上缓慢滑行,然后再把耥网慢慢拉回来,拉到岸边时,将夹杂着的碎石、淤泥等杂物倒扣在河塘岸。我马上蹲下来仔细挑拣,把螺蛳扔进竹篮里。一个时辰下来,父亲看一眼装螺蛳的竹篮说:“差不多了。”我就随着父亲拎着沉甸甸的竹篮,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相对于捕鱼的繁琐和费时,摸螺蛳简直是唾手可得。想吃螺蛳,跑到河埠头,卷起袖子和裤管,手伸到水下的石缝里一摸,一把螺蛳就抓上来了。有时,看到河泥仓的河泥上面爬着密密麻麻的螺蛳,回家拿个晒谷用的耥耙,轻轻地从远处往近一拉,一个个螺蛳就堆在眼前,弯腰捡起来扔到旁边的脸盆里,一会儿,就能捡满两三碗。还有一种简便的办法,用棕榈叶“下”螺蛳。砍下几片棕榈叶,叶片的柄上系一根根据河底深浅确定的蝇子,当夕阳西下时,将棕榈叶抛入江河之中,绳子另一头缠在树根或用石头固定在岸上。次日清晨,解开绳结,小心翼翼提起棕榈叶,叶子上就有密密麻麻的螺蛳,拉上岸后,用手一抖,倚在叶子上的螺蛳便散落一地。 剪螺蛳,是炒螺蛳前的一道必要工序,就是用剪刀或老虎钳剪去或轧去螺蛳的尾部。如果螺蛳剪多了,拿剪刀的手指有时会起泡甚至出血。剪好的螺蛳细细地搓洗几遍,再用清水养着,水中滴上几滴食用油,螺蛳就会吐出壳中的泥土。等养螺蛳的清水变混浊了,便再用清水更换,换过几次水后,螺丝便可以烧炒了。 炒螺蛳,火一定要猛,锅一定要烫,老酒去腥,酱油提味,加水煮沸四五分钟后即刻出锅。螺蛳鲜美,其汤更鲜,儿时螺蛳汤淘饭,饭量大增。 清明时节,“螺蛳欶欶,老酒渳渳”,这是江南人对平凡生活的向往和满足。小小螺蛳,不但唤醒了人们对平常食物的眷恋,也满足了对乡愁的慰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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