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5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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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4月16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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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动物的日常

    □陈  明

    鸡

    旧时江南乡下有种叫“狗气煞”的物品,是用来喂鸡的竹木制食料器具,一般顶上有把手,中间是一条条竹木的杠子,每条间隔约三四指宽,底下是带槽的装饲料的托盘。叫这个俗名,大约是影射鸡在饿的时候能将脑袋伸进食料盆里啄取,可鸡吃得味道再好,狗也只能望而兴叹。貌似也没有人问过狗究竟乐不乐意吃鸡食,倒是无端地背了个锅。

    看一群饥饿的鸡啄食,很有些兵荒马乱的意思。把带水的食料盆往地上一放,嗉囊空空的鸡们飞扑过来,聚拢成一朵大花。一个个尖嘴扁毛脑袋快速伸缩,食料盆被啄得铿铿有声。不光啄,它们还甩头,似乎边吃边想着要保持仪容整洁,结果就把饲料甩得周围到处都是。如果鸡多饲料少,身强力壮的大公鸡肯定占优势,用翅膀扑扇、用嘴啄、用爪子扒拉其它鸡,多吃多占,毫无风度可言。毛茸茸的小鸡就有意思多了,黄色粉嫩嫩的,叽叽喳喳挤在一起,一不小心还来个屁股墩,连啄东西吃都带着几分稚拙可爱。

    看鸡们自己觅食,画面就悠闲好多。竹林里,草垛旁,踱着方步左顾右盼,脚爪不时在泥土里使劲刨,有发现就立即伸脖啄起吞下,遇到大一点的蚯蚓或者蝼蛄啥的还得直着脖子哽几下才能囫囵吞进。小时候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在庭院里用苍蝇拍打苍蝇,有只黄母鸡亦步亦趋紧跟着我,我拍死一个,它跑过去啄食一下。那感觉对当时只有六七岁的我很奇妙,一只不是宠物的动物因为食物零距离接近自己,表现出足够的信任和依赖,动物原来有那么社会化的一面。

    鸭

    隔壁阿毛婶家里有一群鸭,放鸭是她家三儿子大寨的活。鸭子们总是集体活动。一大早,鸭群被一根梢头系着红布条的细竹竿指挥着出了家门,摇摇晃晃直奔不远处的小河埠头而去。

    路上偶尔有开小差的家伙,扑棱到田边的沟渠里快活。若是大寨心情好,就随它们折腾一阵;若是他刚被阿毛婶絮絮叨叨呲过,直接挥舞着竹竿噼啪一顿抽,鸭子们迅速认清形势,重新集结成队往河边赶。到了小河埠头,那就是它们的天地。鸭子们一个个飞扑入水,小舢板似的身躯在水面上轻快浮游,脑袋灵活转动,稍顷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只留下圆锥似胖乎乎的灰白色尾巴尖和两只扑腾的红脚掌露在水面上。河里有小鱼小虾,近岸有泥鳅螺蛳,鸭子们不紧不慢进食,水面一片嗦啰嗦啰的声音。吃得满足了,鸭们“呷呷呷”相互示意,伸长脖子直起身体快速扑扇翅膀,水花四溅,像刮起一阵小旋风。

    如果天气好,鸭子们到黄昏时分才会回家。吃饱喝足,一个个迈着摇摇摆摆的步伐晃晃悠悠赶回家,给主人的绩效报告就是认真下个蛋。鸭子们也会在家里吃食。如果一不小心鸭食盆被带蹼的大脚板踩翻了,那些扁嘴在地上划拉吃的就会明显流露出狼狈相,怎么嗦也不如在水里叱咤风云所向披靡自在得多。

    猪

    看猪吃东西大概能治疗厌食症,因为实在太香了。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呆在猪圈边上,就为了看猪们没心没肺地吃东西。

    金花婆婆家的猪圈其实是间红砖黑瓦的小房子,隔开两半。一边放着各种农具,堆着成捆的柴火,另一边养着两头大白猪。猪圈打扫得挺干净,出入口半人高的篱笆门紧密结实,猪饿极了趴上去都不会摇晃。猪食槽是长条形的石质凹槽,年深日久,颜色显得发暗。到了喂猪的时候,金花婆婆拎着装满猪食的大木桶一步一晃走来,嘴里“噜噜噜噜”吆喝着,右手使力提起,左手托住桶底侧,“哗啦啦”将食料倒进猪食槽里。大白猪听到吆喝声早就迫不及待地在槽边仰望,不停发出急促的鼻音。

    还冒着热气的食材到位,两个大猪脸立即探进食料槽里,“吧唧吧唧,稀里哗啦”吃得那叫痛快淋漓。小蒲扇似的耳朵两边耷拉着,猪鼻头拱啊拱,真好奇它们怎么不会吃进大鼻孔里去。吃得肚皮滚瓜溜圆,一头哼哼唧唧走到向阳处坦胸露肚躺下,另一只摇头晃脑蹓跶,时不时用鼻子在地上翻拱,发出心满意足的哼哼。

    猪食性杂、食量大、进食速度快,吃糠咽菜对它们而言好似享用美食,地里割来的番薯藤、革命草放进去,照样嚼得香甜无比。有个词叫“打猪草”,养猪人家的小孩经常会到地畈里割草,苦荬菜、蒲公英,尤其是紫花苜蓿,地里成片都是,不一会儿就能装满筐,而且猪特别爱吃。把猪草投放进猪圈,大白猪又开始欢天喜地大嚼特嚼,那目空一切唯有吃的态度大概是对饲主最好的回报。

    《西游记》中本是天河水神的天蓬元帅,因在蟠桃盛会上调戏仙娥被贬下界且投胎畜类,最后西行取经挑担有功方得修成正果,升级成为“净坛使者”。按如来佛的原话是“因汝口壮身慵,食肠宽大。盖天下四大部洲,瞻仰吾教者甚多,凡诸佛事,教汝尽坛,乃是个有受用的品级,如何不好”。从天庭北极四圣之首,到吃剩饭的净坛使者,猪悟能估计也只能看开了、没脾气,保持牙好胃口好罢了。

    牛

    小时候生产队里养了几头水牛,春耕时节它们在水田里来来回回地拉犁,农闲时就用绳子拴在牛棚或晒场上。牛吃东西挺斯文,如果是草地,牛一边缓慢前行,一边大舌头一卷一送,青草刷刷被卷入嘴巴里去,好似一台小型收割机。若是没有新鲜青草,对放牛人送到嘴边的干草,牛照样来者不拒,一束草料放在嘴里颤颤巍巍露出一大半,然后随着咀嚼逐渐没入口中。

    牛有个特别的习惯是反刍。不管是站着还是卧着,周围分明没有吃的东西,看它还是在那里不停地咀嚼,这个发现曾经让我好奇很久。后来知道牛有四个胃,还能把吞进去来不及消化的草料等有空了再慢慢返流咀嚼,这功能多厉害,好比身上有个储存粮食的口袋,延长饥饿到来的时间,真是神奇的偶蹄目。

    水牛喜欢水,喜欢鲜嫩多汁的青草。割草喂牛是个大工程,看看牛巨大的胃容量就知道;放牛,就清闲好多。放牛的一般是小孩,把牛牵到浅滩边水草多的地方就可以让它自己吃草了。牛甩着尾巴慢悠悠采食,头上两个威风凛凛的黑灰色大犄角弯出神气的弧度,一般没人敢招惹它们。天气炎热的话,它们会下到水里,只露出头顶和背脊,降温的同时也可以躲避讨厌的蝇虫。周围水域里或许有嬉笑打闹的顽童,胆大的敢爬到牛背上耀武扬威,水牛好脾气地忍受下来,偶尔晃动大脑袋和犄角,驱赶落到头上的牛虻。小时候的我常常以为,水牛会水,是因为肚子里装了四个胃,像气球充气一般把它托起来了。

    蚕

    好多人小学时代都养过蚕,或许为了好玩,或许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课外作业。没有观察过孵小鸡,但是看比芝麻粒还小的一颗卵,孵出蚂蚁般弱不禁风的幼蚕,对小孩来说这本身就是件挺神奇的事情。接下来就是看蚕宝宝们日复一日不停地吃啊吃。

    乡间有许多桑树,因此摘桑叶完全不是问题。采来鲜嫩的桑叶,洗净晾干,小心翼翼地铺到装蚕宝宝的纸盒子里。蚕宝宝开饭啦。鲜绿的桑叶脉络间突然冒出一个小黑点,黑点逐渐晃动着,桑叶上的孔洞就慢慢变大,能看到蚕宝宝左右摆动着脑袋在不停啃食,仔细听,能听到极轻微的“嚓嚓”声。蚕食一词已经成为一个经典词汇,像蚕一样吃桑叶,肉眼可见地逐渐吞噬,生动形象。如果是上规模的蚕厂,有好多蚕一起吃桑叶,发出啃食的“沙沙”声还是蛮好听的,有种镇定、抚慰人心的音响效果。

    蚕前半生的唯一使命就是不停进食。铺上一层桑叶,不消半天就能吃完,只剩下叶梗残骸,还有纸盒底一层颗粒分明的蚕沙。仔细看,每一粒蚕沙都差不多大小,形状像一个个带凹凸方块、规整的小鼓。这东西能入药,想来蚕的饮食结构单一,干净桑叶经过它们身体加工,也成了具有一定功效的有用之材。阿婆们会收集蚕沙,去除杂质晾晒好,装到布袋子里做小孩睡觉用的枕头芯,据说可以清心明目。

    蜕完几次皮后的蚕已经长到手指般粗,身体变得透明,逐渐停止啃食桑叶。似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蚕们找到一个自己觉得满意的角落开始吐丝结茧,从朦朦胧胧到密密匝匝,用一根长长的白或黄的丝线将自己层层包裹。这又是一个神奇的过程,好像蚕的前半生吃的每一片桑叶都被转换成了美丽的丝线,这小小的肉虫子加工机吞吐之间创造了新天地。那些蚕茧经过人类的手又会衍生出诸多变化,织造出灿如云霞的绫罗绸缎,虽然蚕们自己已经看不到了,但人类感谢它们、需要它们,所以历来豢养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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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