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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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4月27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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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人外公

    □张光明

    “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春天又一次来临,但是我的外公,却已长眠于他劳作了一生的土地深处,任由花草长满坟茔。

    外公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他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其他雅趣,就是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凡是大地上的事情,他简直无所不能,从春天的豌豆、土豆、蚕豆,到稍晚一点的丝瓜、西瓜、蒲瓜,一直到深秋的茭白、板栗,与老家物候相宜的庄稼,即使到了耄耋之年,他都会源源不断地送给他的子孙们吃。神奇的是,因为对农活的精益求精,外公的农作物总比别家的好吃,比如,茭白要种冷水滩,那样的茭白又嫩又甜。我们常常劝他安享晚年,他总是说:坐在屋里头多无趣,还是在田头活活血,有收获。他看着豆苗从稀到密,看着瓜果藤蔓伸展。我从他眯缝的眼神中,看到的是一个农人纯粹的自豪。

    其实,只要是农活,外公样样拿得起。绵绵春雨里,外公赶着牛、扛着犁,整个山坳回荡着他“对流哇气”(对牛的行动指令,相当于前进、右转、停止、左转)的吆喝声。老黄牛的身后,一卷卷新土翻转而出,溅得后方水花翻腾,有时藏在泥淖中的黄鳝、泥鳅和石蟹,也会猝不及防地到处乱窜。外公会细心地将他们卷在裤管里,回家后抖落满地,成为我们那贫瘠年代里独有的美食。梯田一层一层往上走,外公也从翻地进入耙地环节,我至今还记得他站在耙的上面,在水面上驰骋的样子:一牛、一耙、一蓑翁,独立于春之氤氲里,有天地之间一英雄的伟岸。待到把村里各家各户的地耕好耙平,往往牛已瘦骨嶙峋,外公也颧骨高耸。那时候,外公会在黄晕的灯光下,咪点小酒,美其名曰,补补身子,然后沉沉睡去。

    四季在外公的肩上流转,从春耕夏耘,从秋收到冬藏,他用自己的劳作书写了农人的本分,也用勤劳和奉献赢得了村里人的尊重。每每农忙季节,外公家人进人出,有身强体壮者前来帮忙插秧割稻,有拖拉机手为他远程运输,女人们则忙于做饭做菜,热闹的程度不啻于一个节日。小时候的我常常纳闷,瘦小如外公者,为何会有那么强的号召力?后来,我从外公一句口头禅中洞悉了原因:行得春风有夏雨。大意是刮过了春风,才会有夏天的雨水。说是乡情中有所施,才望有所报。老外公就是用这样朴实的人生哲学,尽心尽力地帮助村人。长大后回老家,每每看到外公家那个黄晕的灯光下,香烟萦绕,农人们围着外公坐着,常常让我想起美国电影《教父》中的托尼·柯里昂。岁月在农人们一熄一灭的烟火中飞梭,外公家的楼板,也被熏得锅底一般,而我的外公,也从我年少时候的英雄,渐渐走到了迟暮之年。

    但是诚如陶渊明所说,“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对于生死,外公历来坦然。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给自己做好了坟墓,他说人总是要回归土地的,还在墓园旁边,种上花花草草。外公走后,我常常想起他,怀念但不悲伤。

    外公让我看到了一个农人的真正本色,他也让我明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劳作。我们也要活出自己的模样,就像外公,身为农人,纯粹而不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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