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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4月28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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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运
一份使命
两代跑船人的不同版本

夏天舱内非常闷热,高红斌满头大汗。
船过桥的时候,如果桥比较矮,水位又比较高,高红斌需要提前将船上的照明灯放下来,过完桥以后再装上。
在锚地,龚小玲系上锚绳稍作停留。
高静的父母在开船。
女儿出嫁后,龚小玲在船上看着远飞的鸟儿。
高静出嫁后,妈妈和小姨与她通话。
高红斌夫妇开着船驶过繁华的中心城区。
高红斌夫妇和高静的姨妈(右)。
高静在船上的照片。 受访者供图

    去年年初起,宁波市摄影家协会大运河(宁波段)工作坊的近30位摄影师沿着河寻找、记录、拍摄,历时一年多,用数万张照片定格她最真实的样子。

    本报与宁波市摄影家协会、甬派拍客频道联手推出栏目“寻脉大运河”,陆续呈现你我都有共鸣的运河故事。

    

    运河之上,船舶来来往往。

    一艘船,常常是一个流动的家,人们通常用“行运”称呼在运河上跑船的人。船上承载的不仅是货物,还有热气腾腾的生活、欲说还休的情感以及无数回忆和期待。

    漂泊的人日复一日行走在自己的航道上。在过去的2022年,运河宁波段共通航船舶15634艘次,货运量4370353吨,其中集装箱371艘次,8862标箱,连接宁波舟山港,助力国际国内供应链循环畅通。

    货物送到远方,牵挂留在故乡,一份使命代代相传。但每一代人的表达,并不一样——

    船上的父亲

    世界日新月异,但上了船,一切就静下来

    从十六七岁上船,高红斌在大运河上已经跑了40多年。

    他的爷爷、父亲和兄弟都是跑船的,身边很多街坊、亲戚是跑船的。他生了3个孩子,以前想着儿子长大了可以做这一行,两个女儿,一定得多念些书,找一份上下班时间固定的工作,多点时间照顾家里。“不要像我们一样。”

    “那她们要是像我一样,头脑一热也嫁给跑船的呢?”老婆龚小玲反问他。毕竟,水上人家常年漂泊在外,夫妻档特别常见。

    他当时觉得不可能,尤其是小女儿高静。他记得那年暑假孩子第一次上船时,舱里太热了,电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汗衫湿了干,干了湿。只有甲板上还有点风,女娃娃天天在外面,晒得黝黑,问他:“能不能别在船上了?”

    高静不喜欢父母在船上,她和姐姐、弟弟一生下来就留在老家安徽亳州,跟着爷爷奶奶过。高红斌夫妇春节回去,只觉娃个子又高了一大截,但长时间不见,难免扭捏生疏。好不容易混熟了,又到了该出发的时候,孩子们边哭边追,高红斌心里难受,可是也没办法,他自己就是这么长大的,周围的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

    一年又一年,运河两岸的世界日新月异,但上了船,一切就静下来。在这艘40多米长的“天统10”集散两用船上,日子循环往复:从宁波镇海港埠公司码头出发,满载500吨煤炭,在运河上航行2天,过4道闸,到达绍兴滨海电厂,卸完煤,再开到绍兴港,装载20个集装箱返回宁波。有时直接装集装箱到绍兴港,四五天一轮回,跑个五回,一个月就过去了;不知不觉,一年又过去了……

    高静高三那年,打电话告诉父母,说以现在的成绩肯定考不上好的大学,考个不怎么样的,读完还是要去打工,那还不如早点出来打工。高红斌不同意,想劝她,甚至想骂她,却突然发现,一句有分量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高静在老家打了几年工,之前姐姐也嫁给了一个跑船的,后来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弟弟去上大学。这时出了新规定,跑集装箱船需要有3个人,高红斌想来想去,只能给高静打电话:“要不来帮我干两年?等我找到人你再干别的。”没想到她一下子就答应了。

    老婆说:“她是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

    高红斌回过神来,心里一酸。

    孩子上了船,日子就不一样了。只多了一个人,就多了几倍的话,十几倍的乐趣。以前吃饭常是打发的,现在每顿都变着花样做。船停在宁波庆丰桥码头时,娘俩结伴去白沙菜市场,那里有地道的卤味;到了绍兴,就直接去批发市场,扛回新鲜又便宜的蔬菜。船上还种了好多植物,养了鸟,有了一个“鸟语花香”的角落。有一回高静买菜还带回来一只猫,说是垃圾筒边碰到的,高静给它取名“奶茶”,果然又暖又甜,没事挨着高红斌的腿坐着,喵的一声,把他的心都叫化了:“这才叫过日子啊!”

    高静和父母一起工作了两年,完全适应了船上的生活。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男朋友,是一个在杭州、上海一带跑船运的老乡。两人见了几次面,平时就靠手机联系,2021年底,他们在老家结婚了。当时浙江正有疫情,高红斌夫妇没能去,隔着手机屏幕看,心里百感交集:“她到底还是在船上安了家。”

    高静出嫁了,但她的很多习惯留了下来:船上鸟声婉转,植物茂盛,饭菜飘香,“奶茶”跟着一个朋友上了岸,夫妇俩又养了两只猫……

    大运河上,高红斌夫妇和两个女儿经营着各自的家,三条船很少交会,但他们心意彼此相通,奔着共同的目标,在时代的大江大河里徐徐前行。

    船上的女儿

    即使在苦夏,只要一直向前,就有凉风扑面

    高静小时候对爸爸妈妈没有太多的概念,他们是一年才出现一次的“陌生人”:春节回来,日子就被好吃的、好玩的,还有热闹和宠爱填得满满当当;节后离开,车轮滚滚之后,整个村子都安静下来。小伙伴的爸爸妈妈都在外面跑船,他们常一起讨论:船开到哪了?

    8岁那年暑假,高静第一次跟着父母上船,她兴奋地在甲板上跑了好几个来回,冲进内舱,滚滚热浪让她透不过气来,才知道船上的辛苦。

    靠岸后爸妈都在忙,她等得肚子咕咕直叫,去舱里找吃的。刚装到舱里的煤炭堆得像一层楼高的小山,爸爸站在“山”上铲煤,赤着上身,像个黑人,满身煤灰被汗水冲得深一道浅一道。这一幕从此刻在她的脑海里。她一声不吭地回到舱里,学着奶奶的样子下面条,等爸妈回来一起吃。

    这是高静人生中第一次做饭,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学着照顾家人。

    爷爷奶奶年轻时跑船落下了很多毛病,爷爷有心脏病,奶奶腿脚不行,两人血压、血脂都高,肠胃也不好,高静渐渐接过了做饭的任务,尤其在姐姐出嫁之后。

    姐姐也嫁给了跑船的,高静对此特别不理解,祖辈、父辈前半生船上漂泊、后半生岸上带娃的命运有什么好?为什么还要一代代重复?可到了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才发现选择不是随心所欲的事。

    高中没上完,奶奶已经走不了路了,爷爷身体更虚。弟弟和一起长大的堂弟还在读书,她没办法放下他们自己去上大学。

    高静宣布就近找好了工作不再继续读书的时候,语气是斩钉截铁的,她能听出父母的失望和惋惜,也知道只要自己足够坚定,他们就无可奈何。她曾努力说服自己,上不上大学都一样打工。但数年后,爷爷奶奶相继过世,高静把弟弟送到大学里,看着来来往往意气风发的面孔,心里五味杂陈。那时候她越来越感觉到,上不上大学找的工作真不一样,现在留给自己的选择真的不多。

    所以父亲打电话来,问高静要不要上船和他们一起工作时,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2019年2月,高静成为杭甬运河上最年轻的女水手,从头学起轮机知识,考出了轮机员证书。知道父亲因为吃饭不规律常胃出血,她认认真真地做每一顿饭,监督他按时吃;知道母亲爱美又舍不得打扮,高静就在船靠岸的时候拖着母亲去逛街,给她买漂亮的格子连衣裙,并撒娇要求她下次上岸时一定得穿上……有父母陪伴的日子弥补了童年的缺失,她渐渐习惯并爱上了船上的生活。

    船上人的圈子小,亲戚朋友都是跑船的,他们给高静介绍的男朋友也是跑船的。她也答应了上岸见个面。男孩子细心周到,吃饭、看电影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过马路时小心护着……高静习惯了照顾别人,突然被人这么照顾,心一下子变得很柔软。

    上船后,距离拉长了思念,天天视频连线,高静越来越确定自己的归属。只是一想到要离开渐渐老去的父母,心里又不是滋味。

    婚礼终于到来的时候,父母却因为疫情缺席了。仪式开始前打视频电话,接通那一刻,高静突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说不清楚是委屈、遗憾,还是别的什么。姐姐赶紧把电话拿开:“好了好了,别招她哭,妆都要花了。我给你们直播。”高静知道他们在看,努力睁大眼睛抬起头,忍住泪水,她要笑着走进新生活。

    丈夫开的船比父母的长了十来米,生活区就有40多平方米。运河之上,这个流动的二人世界温馨浪漫。穿过一座座城市村庄时,她常常会想起那年暑假第一次上船,舱里又闷又热,满头大汗的她问爸爸:“能不能别在船上了?”爸爸说,只要船跑起来,河上就有风。现在她明白了,生活也一样,即便在苦夏,只要一直向前,就有凉风扑面。

    记者 樊卓婧 文

    除特别说明外,本版图片由宁波市摄影家协会大运河(宁波段)工作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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