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8版:三江月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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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4月29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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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粥记

    □和风

    在家里,妻是熬粥的能手,而且还能做到一个月内不重复。

    家里的灶柜里,满是妻子熬粥配套的绿豆、红豆、赤豆、小米、黑米、糯米、薏米、燕麦、红枣、蜜枣、百合、白果、芡实等等,虽然良莠不齐,但也品种繁多。她还能如数家珍地阐述哪些辅料掺入大米熬成粥所具备的功效、作用与营养价值,哪个季节该喝绿豆粥、哪个季节该喝芡实粥,都能讲得头头是道。但我对早餐喝清淡的粥很反感。我喜欢吃白米饭,最好早餐的桌上有一根刚出炉的油条,或者是牛肉、鱼鲞,当然有泥螺蟹酱那是达到早餐的天花板了。对于我的这种习惯,妻子表示鄙夷,她除了有一套“早晨起床,肠胃需要清理,高脂肪、高油腻的食物,容易对胃造成消化不良的影响”的理论外,还搬出明代书画家沈周的诗句:“莫言淡薄少滋味,淡薄之中滋味长。”

    A

    喝粥,曾是我小时候难以逃脱的无奈选择。那个年代物资匮乏,家庭的粮食、鱼肉乃至生活用品,都受各类票证的掣肘,如粮票、肉票、豆制品票、布票、肥皂票等等,若归纳起来,列出的名单可以颠覆90后、00后的认知。家庭中,最重要的票证是粮票。我家人多,解决一日三餐的办法是把买来的米磨成粉,然后加菜叶煮成类似的面糊,但为省下几角碾米的钱,更多的是晚上喝粥,而且每周总有四五餐的粥。喝粥对一个肚内缺少油水又长身体的我来说,百般讨厌。再说粥这个东西很有欺骗性,两碗三碗地让你喝,喝得你肚皮胀鼓鼓,饱得连连打嗝,再也喝不下去。但玩一玩、如厕一下,肚皮就像瘪下来的氢气球一样溃不成军,看到生萝卜、生番薯,也会饥不择食地拿来有滋有味地吞吃。

    母亲对烧粥情有独钟,她用大号的钢筋锅,搁在熊熊燃烧的煤饼炉上,慢慢地熬煮,熬尽米粒中的所有成分,就是一锅稀薄的粥。按照现在养生流行的话语,是生滚粥。然后,一家人围着特别能催胃痉挛的咸菜、腐乳喝粥。我们喝粥一般都是当晚餐,母亲知道,小孩们晚上床上一睡,饿肚的感觉会有所下降。可是,我在夜晚的梦中常看到白米饭饱满丰硕的颗粒,梦中醒来,浮现在眼前的还是那惨白的稀粥,还有一泡长长的小便。

    B

    长大后,对粥产生了天然的抗拒心理。下乡插队在洪塘红湖大队(现在称荪湖),师傅一家早上喝粥,我却喝得垂头丧气,像对粥有着深仇大恨。后来师母悟出了原因,对我这个不满十八周岁未成年人格外开恩,给我煮早饭,虽然饭里掺和番薯、芋艿、萝卜,但我盛上一碗饭,淋上几滴酱油,吃得舔嘴咂舌,觉得很幸福。每当冬季农闲时,大队发动兴修河道、水沟的水利建设运动,我总缠着当小队长的师傅,强烈要求加入水利建设队伍。个中原因是在免费中餐上,能吃上蒸笼蒸出来的白米饭和大镬烧煮的萝卜烧肉。白米饭颗粒饱满、坚实,不加老抽料酒姜蒜等佐料的萝卜烧肉香气扑鼻,很诱人。可惜的是,我的劳力抵不上强壮的农民,参加一天就落选。但这样的饭菜,至今仍让我难以忘怀。

    妻子熬粥前,先是把米、配料等物提早放入电饭煲内,然后开启定时功能。那些淘洗过的米、洗净的配料,在锅内被水养得白白胖胖,接着被电的热能慢慢地焐、熬、煮。一早醒来,厨房间满是馨逸之气,给家人温存和暖和。随着季节的变化,熬煮的粥也会有变化,春天喝黑米粥、红枣粥;夏天喝绿豆粥、南瓜粥,秋天喝百合粥、芡实粥;冬天喝羊肉粥、糯米粥等等。虽然,家里现在喝的粥已不是我孩提时喝的那种细薄白粥了,但小时候喝怕的粥,在我的心里一直有阴影。哪怕家里偶然斥资购入澳洲龙虾、象拔蚌、海参、鲍鱼,把它们当作食材熬煮米粥,我也会想尽办法挑拣里面的“干货”吃,然后盛上一碗冷饭,搁在微波炉上加热当早饭。米饭使我感觉到胃的瓷实和身心的舒坦。

    有一年,我喝酒过猛,造成胃出血,入住第二医院,妻子嫌医院提供的白米粥缺少营养,就每天熬粥给我喝。住院期间,医生对我的谆谆教导是多喝粥,粥里的水和淀粉结合,通过消化道的速度较慢,容易消化,还能起到护胃的作用。

    C

    出院回家休息的几天时间里,妻子把有关描写粥、熬煮粥的书扔给我,要我“好好学习”。我读得渐入佳境,粥这东西看上去像白色的锦缎一样,绵润、温柔,无牙的小孩与老者、生病的与体弱的,均可以放心食用,不用担心噎住喉咙。

    粥,出于哪个朝代,看来难以有权威的考证。中国国土辽阔,历史悠久,粥的花样也很多。我读书看到过宋朝有很别致的“梅花粥”,据说将落地梅花洗净,用雪水煮,称之为梅花水。待米粥熬熟之时,将梅花水兑入那粥中,味极甘美。后来又查阅资料,南宋的诗人杨万里就写过一首与梅花粥有关的诗,“才看腊后得春饶,愁见风前作雪飘;脱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当香烧”。我小时候总是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听从母亲的嘱咐,将那些铺在地上白净的冬雪垒成雪团,然后一勺一勺地送入甏甏坛坛中,用油纸将它们密封藏起来。母亲说,这雪水好啊,夏天生痱子,用雪水一擦,痱子就会自动消失。那时也常有蜡黄的梅花可看,花卉就像烛水融成那样,光洁晶莹。现在我们已经找不到杨万里诗中的典雅与清新了,暖冬使飘飘的雪成为人们遥远的企盼和回忆,南方海拔稍高的偏僻山区下一场吝啬的雪,也能成为新闻,而梅花也不再傲然盛放,我们自然也喝不到那样的梅花粥。

    岁末年初有疫情,虽然我一直坚持着无阳,但也很少出门。这让我想起几年前去慈溪伏龙寺喝腊八粥,是一位慈溪好友盛情邀请我去的。在那座清静淡泊的寺院,支起的大镬下烈火熊熊,大铲不断地翻着紫色的粥,等待喝到腊八粥的人群蔚为壮观。传道法师告诉我,凌晨二时许,粥僧就起床烧柴、支镬、洗米,加上洗净的红枣、花生、莲子、桂圆、薏米等食材,在寒冷的夜里烧煮腊八粥。

    民间喝腊八粥的习俗是从宋代开始的。光绪年间的杭州举人徐珂编著的《清稗类钞》一书中写道:“腊八粥始于宋,十二月初八日,东京诸大寺以七宝五味和糯米而熬成粥,相沿至今,人家亦仿行之。”

    腊八风俗受到佛教的影响,因为腊八这一天,相传是佛陀释迦牟尼开悟成佛的一天。人们喝腊八粥,是希望佛祖的庇护。

    现在我们的生活富裕了,喝粥,已不是出于沈周的《煮粥诗》所写“一升可作二升用,两日堪为六日粮”的节约,而是追求养生和调节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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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