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长根

    一次次地走过一座城市，除非地理上的原因，唯一的解释，那便是情缘了。宁波，对我来说，显然是属于既有地理因素决定又有情感背景支持的一次次走过的城市。

    说地理因素，2019年我从上海开车往舟山秀山岛小住，过端午节，跨海而来，又跨海而去，宁波是必经之地。2013年油菜花盛开的时候，带着高中同桌夫妇，我从钱塘江南岸过江跨海去嘉善，不经过宁波，无处可直达。2007年长途奔往厦门筼筜湖度春节，那个时候浙江还没有第二条纵向高速公路可南下，宁波便用城隍庙、天宫庄园款待了我们海岸寻访的第一站……地理上的天然格局和现代交通设施，便让宁波一次次成为沿海东西交互、南北融通的“中间人”。

    说情感因素，宁波城里有一位相随三十多年的兄弟朋友。三年的江城桂子山烟酒诗茶“窘迫”时光，那是初识，划拳行令、喷云吐雾，虽两角一瓶的黄鹤楼啤酒、一元一包的襄阳无滤嘴纸烟，也是潇潇洒洒。行有余则以学文，这兄弟学的还是外文。其间，我们十分荣幸地赶上了全民经商的第一阵疾风暴雨，那是1991年的事情。忽然有一次，竟然真的沟通了买卖双方，牵引着买主，要从汉口火车站去长沙火炬城开回来那辆连我们自己都没见过真模样的日本蓝鸟小轿车。当我俩送那位比我们还年轻的汉口张姓买主进入火车站之后，瞬间便激动起来，不约而同地说“走，喝两杯！”哈哈，那天晚上，我俩愣是开动“11路”，走回到了华师大，多少步，不记得了，当时既没有手机，更没有计步器……哈哈，N年过去，上下游的几个人再聚首，当年的卖方已经端坐复旦大学教授办公室几度春秋，而我也神差鬼使般下江南到了杭州，更神奇的是从中牵线的朱君后来也来到了杭州一所高校。一群长江边求学读书的青年相继离开江城，又先后重聚于天堂杭城，没有刻意的呼朋引伴，也没有执拗的拉扯荐举，甚至连约定也没有。因此，这最后的同饮一江钱塘水，真的可以说是因缘而生、为情所聚。再后来，这位兄弟朋友打马扬鞭也来到杭州攻读博士学位，师从书画大师、西泠印社副社长陈振濂先生。一个一直从事语言学研究而且是英语语言学研究的“童生”非要跨界到艺术领域，还兴奋而又疲倦地搞出了一篇浩瀚数十万字的艺术史论博士论文。我实在搞不懂，但也只有为其勇气脱帽点赞。于是乎，接下来这几年，文一路文二路登云路教工路黄姑山路等等，那一带便成了我们再次再再次举杯换盏的灯火阑珊处。每一次凑在一起，饭钱酒资百元许而已，但每一次都会开怀大笑，基本都是“浓睡不消残酒”到次日。记得他某次带来一位在宁波某医院工作的朋友，此君不善烟酒，有一晚被我们“哥俩好”“五魁手”诸如此类不亦乐乎的酒令拳枚所感动所魅惑，愣是一下子进入角色，并成为当晚最嗨的一位。云天不与沧海论、断桥但同西湖说，都是被这位兄弟哥们给感染了。如今的当下与当下的此时，这位兄弟朋友也已经在宁波的大学校园里溜达了足足22年了。我准备今天晚上打个电话，问他昨夜安好、今宵欲醉。

    在宁波余姚，有座龙泉山。路过那里，我谦恭地瞻拜了余姚“四贤”。他们，是一座座丰碑，矗立舜江两岸，滋润姚地后生、浙境后学、四方后人，永惠未来。内圣外王的阳明先生，那是让多少学人争相研讨的“圣人”哲学王真三不朽。隐士严光丛林一隐，所形成的富春江边的严子陵钓台与古代浙江12州之“严州”，想必浙东浙西无出其右者，顺便开创了大中华山野桃源隐逸人格。黄宗羲，那是思想家兼革命家的角儿，用精神和头颅支撑、引领了大清王朝俯瞰天下之初的异己力量、家国情怀，任何时候想起来都是令人敬佩不已。至于说飘游东瀛数十年、传播中土文化不遗余力的朱舜水老先生，那也是感动日本多少人多少事多少地的高士名人大家先生了。他们，你得敬佩和仰慕。他们就在宁波附近。你要走过宁波，不能不拜。龙泉山下、名人馆前，那家何记面馆，今夕香如旧？

    在宁波慈城，有条老街。路过那里，我看到了另一座城隍庙和清官文化园。此庙，有讲头。这个园子，很早，应该是在2004年九十月份的光景，就启动创设，或许堪称改革开放以来第一家廉政主题展示场馆，也是我第一次走出新单位服务社会的地方。那次会议邀请了五位专家，我有幸为其中之一。住宿被安排在三江口的新港大酒店，临江面江俯瞰江，无论月夜晴昼都可以拥以自娱，印象极为深刻。后来无论公干私行，再过三江口，总是忍不住再看上一眼，追忆片刻宁波老外滩的情天恨海，也顺便摩挲一下与再读书三年的上海滩的异同。鬼子华尔葬身处，太平军气势恢宏彪炳史册总不忘；冯氏骥才祖屋在，文学家“灵魂不能下跪”“神鞭”更神奇。一脉文气，慈城殷殷，新人几多？

    在宁波宁海，有座古镇叫前童。在它的街角玲珑处，我听到了一声来自远古的叹息，悠悠的、不似青鸟的脆鸣。街前山坡上铺摊下来的绿色，不经意间暴露了商旅匆匆年代的旧影；牌坊前的小吃摊散发出来的口舌之魅，连人到中年也没有保持着应有的矜持而靠近买单；穿室过屋的地下水利设施，叮咚有声、滑过有形，哪里是终点？老宅斑驳、影壁绰绰，商队马蹄，印迹安在？那个低矮的旧房改造的微型影院里正在播放着电影，尽管只有几个画面，就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不过，迄今，我也没有来得及弄清楚此“前童”可有因缘般的“后童”。我还想，能不能保留着这个疑问，交给下一次？点绛唇、鹧鸪声、水调歌头，醉里挑灯看剑，金石珠玉都付了石街几阶、芦苇几亭！

    在宁波城区，有一条很具象的道路，叫“大沙泥街”。又是泥又是沙的，想一想就觉得不是泥泞便是溜滑不羁的，甚至还动不动就要在这里摔上一跤。我曾经把它望文生义地叫着“大泥沙街”，并跟宁波朋友探讨原本就不是问题的路名问题，弄得对方直说“刨根问问题爱钻牛角尖可不讨人喜欢”。哈哈，言罢，相视开怀，却成聊天未死的案例。有一次，也是因为这条“泥沙俱下”的道路，我把大沙泥街和天封塔的照片发给宁波城里正在忙碌的朋友，说我到这里了，如有空，你请我再尝一次附近的“溪口棒骨面”。而且，唯恐对方不信似的，又来了一句画蛇添足：“真的，有图有真相。”结果，害得朋友一下子冲出办公室，一脚油门把车开到了这里，然后盯着微信屏幕问“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具体哪一根电线杆前的路灯下”。其实，我在杭州，足未出户呢。那一刻，一个玩笑所带出来的友善与信任，让我感动很久很久。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珍稀吧。常说人间自有真情在，这样那样的真情，友情爱情亲情一般般一簇簇一汪汪，都是山水越过、风雨淋过、诗画醉过的吧。

    还有，在阿育王寺前的放生池边，在保国寺的经典建筑中，在月湖的月光下，在马园路的晨曦里，在蓝天白云的照壁前，在宁波帮的烟尘踪迹里，在那座唏嘘多多的梁山伯墓园，在三官堂的地铁口，在开明街小饭馆的酒幌前，在宁穿路图书馆的报告厅里，在天一阁的书香缥缈中……宁波，一次次一番番，都成了我无法忘却的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