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1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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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5月04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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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田园诗社”

    □俞白桦

    父亲一生热爱新诗,生前最引以为豪的,莫过于在锦堂师范就学期间,和同学们一起创办“田园诗社”的往事了。

    父亲出生在仙居县乡下一个比较殷实的农民家庭。少时聪颖过人,六岁起读私塾、小学、初中、简易师范,均以班级第一名的成绩毕业。那时的中小学校有许多从杭州躲避战乱内迁来的教师,在教学中传播了许多“五四”新文学的知识,父亲对新诗的热爱就萌芽于那个时期。初二那年他写下了处女作《月夜》,在学校的黑板报上发表,得到了众多好评。从此,对文学特别是新诗的热爱便终生不渝。

    一九四六年初,为了追求更高的学问和新生活,他不顾亲友们的反对和劝告,辞去了薪水丰厚的曹店小学校长一职。背了十几双草鞋,在金华和宁波之间爬山越岭二十多天,行程一千多公里,考上了刚从缙云壶镇回迁到慈溪观海卫东山头的省立锦堂师范。

    父亲说,当年锦堂师范校长郭人全先生是个十分开明的进步人士,学校组合了一大批优秀而进步的教师。郭校长还亲自去上海筹募资金,购置了《鲁迅全集》等许多进步书籍。这些教师和书籍,给学生们灌输了许多新知识、新观念。由于学校地处偏僻的东山头村,交通不便信息闭塞,连订阅的报刊都要在一周后才能到,加上经过多年的战乱奔波,学校百废待兴,师生的物质条件和文化生活非常贫瘠。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甘寂寞的师生们自娱自乐自学,先后成立了许多文艺社团,其中以父亲为主创办的“田园诗社”,便是其中比较活跃的一个文艺团体。

    父亲笔名为淡淡,因为经常在校园内和报刊上发表诗歌和散文,成了同学们公认的“大诗人”。一九四六年底,他和田村等几个同样热爱文学的同学商量,决定成立一个自己的文艺社。因为学校地处乡村,加上父亲一直有故乡情节,故取名为“田园文艺研究社”,还制订了详细的章程。一九四七年二月“田园文艺研究社”正式成立,同学们一致推选父亲为社长。初期,社友以父亲所在的社科班爱好文学的同学为主。之后,因为文艺研究社声誉良好,社友扩大到其它班级。同时,又由社友介绍,吸收了一大批省内外专业或业余的文学爱好者。

    “田园文艺研究社”成立不久,便不定期地出刊《田园》杂志,出刊的费用由社友自愿捐献,有的出钱,有的买纸张、油墨、蜡纸、钢板。杂志为油印,写字好的负责刻字,有美术基础的负责封面封底的设计和排版,父亲为主负责文字内容的把关和编辑,心细的女社友负责装订。开始印数只有三四十份,之后,随着社友数量增加和影响扩大逐期加量。刊登的稿件起初大都是同学们的作文和平时的习作,以纯文学为主,内容健康、积极向上,也有许多作品透露出对现状的不满。一九四八年初,“田园文艺研究会”更名为“田园诗社”。

    从一九四七年初开始,大家在报刊上寻找到一些文坛前辈、著名作家的地址后,以父亲为主给他们写信。一是请他们为《田园》杂志写稿或给予各方面的支持,以扩大诗社的影响,提高刊物的质量。二是请他们修改并帮助社友的作品在高层次的刊物上发表。那时的文人大多比较谦和,也许是被这些爱好文学的青年学子的精神所感动,不久就收到了许多回信。之后建立了联系的有叶圣陶、许广平、沙鸥、赵景深、范泉、胡山源、李斐、臧克家、巴人、吕漠野、赵清阁等许多名家。

    他们热情洋溢的回信,给了身处浙东海隅的青年学子莫大的鼓舞。叶圣陶先生在回信中指导如何办好文艺社,“写了东西,把稿子在朋友同学间传观,大家不客气批评”,作诗之事“大抵须求内外并美善”。叶先生还告知父亲“凡见我文均可转载”。当年,鲁迅先生在社会上有着极高的威望,其夫人会给大家回信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父亲一直记得大家围看许广平先生来信时的场面,当时社友们都激动万分,决心成为鲁迅先生所希望的年青一代。沙鸥、赵景深、吕漠野等人还寄来自己的作品,在《田园》杂志中发表,有的还在他们的杂志上介绍和宣传“田园诗社”。据父亲的好朋友当年的社友胡孟和先生回忆,当时许广平和赵景深是诗社聘请的指导老师,其中许广平先生是因为看了《田园》杂志中由社友改成剧本的鲁迅先生的《药》,才答应做指导老师的。

    这些人士中,数父亲和赵景深先生的交往最深最久。从一九三七年开始到他一九八五年病故,前后收到过他四十七封来信,且全部保存完好。在《赵景深日记》中,不少回信还有详细的记录。赵老给了父亲许多批评帮助和鼓励,推介了父亲的不少诗文在知名的报刊上发表。新中国成立后,他指导和鼓励父亲收集和整理民谣,还为父亲两千多句的长诗《岳祥传》进行了认真的校注。赵先生去世后的几十年,父亲还始终和他的儿子赵易林保持着联系,为整理和出版赵先生文选做了很多工作。

    “田园诗社”时期,父亲的新诗创作也有了显著的进步,产生了许多较好的诗作。如《我是劳动人民的儿子》《等那一天》《新的时代来到了》《夜、三更》《黎明前后》等,这些手稿至今还全部保存着。有不少诗作和散文在当年著名的报刊杂志上发表,如《青年届》《正报》《春风》《铁兵营》《文艺战线》等等,极大的激发了父亲成为一名诗人的信心。新中国成立后,大多数社友都投身于革命工作,有不少人还成了作家、诗人和画家。

    一九四八年下半年因形势趋紧,国民党实行白色恐怖,父亲也听到“田园诗社”被省党部关注的消息。加上在大变革时期,同学们都开始担忧和考虑自己的前途,“田园诗社”便停止了活动。一九四九年六月父亲投身革命,离校时,把物品分寄在两户农民家,后来有一家居然找不到了,那一家的箱子中就有全部的《田园》和《季候风》诗刊以及相关的资料。几十年来,他遍寻《田园》和《季候风》杂志未果,因为许多社友都在几次运动中受到审查,都不敢保存了,为此父亲是抱憾终生的。

    “田园诗社”是父亲一生中的骄傲,却也让他受了许多委屈。虽然每次审查的结论都是一般性的学生文艺团体,有的还认为是进步学生的文艺团体,但每一次波折都深深地挫伤着他的心。细细地翻看父亲的笔记本,查阅校友们的来信和回忆锦师的文章,都可以看出,“田园诗社”是他们永远怀念着的一段宝贵的经历。

    屋外春雨潇潇,我仿佛听见,父亲在东山坡上诵咏着他在那个时期写的诗作:

    等那一天,

    那一天日头上来,

    天空像明镜般清澈。

    三月的燕子翻着金翅,

    和着晨升的礼赞,

    在农人们顶上。

    等那一天,

    那一天蓝天画上眉月,

    自由的风自由的吻着

    这祖国的原野,

    没有哭声---

    在这广漠里

    漾开一波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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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