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6版:拍客团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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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5月22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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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
是为了有人前路坦荡
有人坚守一方

半浦渡口的天灯。
半浦渡口航拍。
清晨5点多的渡船。
渡船上往来的人。
退休后,庄建民也经常守在渡口。
渡船出发。
在船上的严国华。
傍晚渡口霞光满天。
村民有渡口聊天。
金宝龙在运河边。
尤林生站在村里古建筑前。
运河边的理发店,开了好几十年。
运河边的小狗。

    去年年初起,宁波市摄影家协会大运河(宁波段)工作坊的近30位摄影师沿着河寻找、记录、拍摄,历时一年多,用数万张照片定格她最真实的样子。

    本报与宁波市摄影家协会、新甬派拍客频道联手推出栏目“寻脉大运河”,陆续呈现你我都有共鸣的运河故事。

    古渡

    一年多前,摄影师黄聪涛和夫人黄幼兰在江北慈城的半浦渡口找到了摆渡人严国华。

    “可以拍你开船吗?”

    “拍‘最后的渡口’吗?那我把我的师傅叫过来,他资历老。”严国华说。

    他的师傅叫庄建民,正在不远处遛狗,笑眯眯地走过来:“又来一个拍照的?”

    那时,姚江畔邵家渡渡口已停运了半年,半浦渡是运河之上极少数还在运行的渡口。

    但连接海曙高桥与江北慈城的西洪大桥通车在即。大家都觉得,等大桥通车了,古老的半浦渡也不会再候客了,所以很多人来拍“最后的渡口”,发各种小视频。

    严国华说,现在没人,早上或傍晚才有人坐船。黄聪涛便问:“那最早一班什么时候?我们来拍。”

    “天亮4点多,我们就在这等着了,有人就开船,6点开始人会多一些。”严国华一愣,因为以前摄影师一般都是傍晚来,扫几个镜头就走,这么早来不是自讨苦吃么?

    黄聪涛点点头,第二天真的在第一班船出发前到了。

    这么早坐船的,都是到对面高桥工厂上班的打工人。“慢点来,小心看脚下。”“坐好喽。”突突的马达声中,人、货物、电瓶车全上了船。黄聪涛按下快门时觉得亲切,因为想起了年轻时起早贪黑到处奔波的时光。

    严国华说,宁可慢一步,也要等人和电动车都稳了再开,开船不可熬夜、喝酒,发动机要规范保养……这是以前庄建民反复叮嘱的。

    渡船出过事,1946年农历十月,许多高桥镇村民来到半浦村看戏,晚上坐船回家,船只最终因超载而半道侧翻,20多名村民溺水而亡。

    事情发生时他们都还没有出生,但从此定下的很多规矩延续了70多年,谁都不能破。

    夫人黄幼兰看了丈夫一眼,笑道:“那不是老不能喝酒?太不容易了。”

    黄聪涛听出夫人的话外音,以前做生意应酬,常常大醉,后来退休了无事做,也是天天喝酒,夫人担心自己的身体,才拉他出来拍照。他顺着夫人的话:“是少了很多乐趣。”

    “开船也有乐趣的。”庄建民说。他出生在这里,从小就知道,这个渡口800多年前就在了,后来,世居半浦村的郑氏家族捐田建造义渡,打造3艘渡船,昼夜轮流免费接送行人,还造了夜航引渡的天灯。

    姚江大闸建造之前,江水直通大海,日落退潮,来往行船便只能靠岸停泊,等到第二天涨潮出发,久而久之,这里就兴起了一个集市。他小时候半浦村的渡头街上开设有米店、油店、客栈等数十家商辅,一度是远近闻名的商贸集聚地。

    “杨梅季最闹猛,多少人挤着船过来,到三七市去摘杨梅,还有很多人挑着山货来做买卖,一群小孩围着渡船转,热闹得不得了。”

    那个时候庄建民就觉得开船很神气,想做摆渡人,37岁终于如愿以偿。

    开一趟200多米,三五分钟就能到达对岸。如果没有渡船,人们需要去12公里外的青林湾大桥绕,一来一回就是24公里,青林湾大桥通车之前要绕得更远。他一天常常要捎几百人。如果村民有个要紧事情,比如半夜生病,他也会从床上跳下来开船。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村庄,或开上了车,来坐船的少了。旁边的店都关了,只剩下一家理发店,守在渡口的时光变得悠长而寂寞。但一早一晚还是热闹的,总有人等他,船上会讲各种各样的事,听着有趣。

    一晃就到了2017年退休,接力棒交到了严国华手里,庄建民也常来,偶尔搭把手。

    庄建民觉得这是一份责任:“我从1993年开始,就没离开过。”

    “1993年啊?”黄聪涛心里一动,“30年了。”

    1993年,对黄聪涛来说也是重要的转折点,那年他上班的村办厂入不敷出,于是砸锅卖铁出来单干,从小作坊白手起家,为了拉业务天南海北地跑,开始杭州上海,后来欧洲美国。那时的意识里,出去才能闯出一片天。

    他从小生活的慈溪市龙山镇徐福村位于达蓬山麓,因两千多年前的秦代名士徐福从达蓬山启航东渡日本而得名,闯荡的基因代代相传。他很难想象,几十年守在一个地方重复同一件事的人生是怎么样的。企业交给后辈后突然无处可去,他一度迷茫,好在夫人找了朋友,约他一起旅行拍照,才渐渐有了新寄托。

    进入大运河(宁波段)摄影工作坊后,他在众多选题中一眼挑中了“渡口”。半生奔波,经过无数车站渡口,来去匆匆间从未留意,现在有时间了,可以静静地观察与记录。镜头对准坚守的人,缓缓流淌了几千年的运河和每一天都不一样的云彩便是最恰到好处的背景,他的心也变得很安静。

    古村

    黄聪涛夫妇从清晨的第一班船拍到了天黑前的最后一班。中间的时间倒也没闲着,总有旁边半浦村的村民过来聊天。

    黄聪涛一边拍一边听他们说些家长里短,认识了很多人——开理发店的傅年益从18岁学艺起,干这一行已经40多年,他的上一代、上上一代都是干这个的;

    76岁的金宝龙做了几十年鞋,65岁的尤林生种了几十年地;总是笑嘻嘻的汪建华上半辈子在运河捕鱼,下半辈子自己养鱼……

    他们和做了几十年摆渡人的庄建民一样,脸上都挂着知足的笑。

    村里的非遗传承人郑家永收集了很多半浦的故事:古往今来,渡船上迎来过文学家、史学家,也送别过远涉江湖的半浦子弟,甚至在二三百年前的某年某月某日,运载过一船一船黄宗羲大师的珍贵藏书,这些藏书后来被装进渡口畔的“二老阁”。

    郑家永带着他去看,经历战乱和大火,如今二老阁只剩临街的一面墙壁以及阁后的小池与古井,“但当年,这里藏书规模比得上天一阁……”

    清康熙年间,思想家黄宗羲在余姚黄竹浦村的老宅失火,藏书损毁大半。远在半浦村的再传弟子郑性得知后,连夜赶往黄竹浦村,把黄宗羲续钞堂的3万余册残余图书,用船载至半浦,又遵父亲郑梁遗愿,建造藏书楼。落成后被郑性命名为“二老阁”,以纪念黄宗羲和郑氏祖父郑溱。

    黄宗羲的诸多巨著吸引学者从四方纷至沓来,当年天一阁“不得擅开”,而二老阁笑迎四方学者,让半浦村成为浙东学术交流重地。

    虽然全部藏书都在战争动乱和岁月变迁中流散湮没,但书香早已漂进了渡口人家,半浦村曾出过许多进士、举人,村内名门望族世代聚居,留下了众多古宅,黄聪涛也去看了,中书第、翰林第、藏笏楼、进士第、解元第等。青色的飞檐,大气的柱子,柱子顶端、青瓦之下是精致的雕梁,飞卷的云纹正对着镂空的墙,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打在清水砖上,仿佛前尘旧梦。

    还有一个保存完好的建筑是当年的半浦小学,建于1921年,占地2800平方米,由民国时期的银行家孙衡甫与半浦同乡会的成员一起捐资建造,这是一幢欧式风格的二层西洋小楼,横开十间,最多时招收了200余名学生,现在是研学基地。黄聪涛是最后一班船回来后去的,暮色隐去了老房子的沧桑,月光勾勒出飞檐翘角的轮廓,历经了一个世纪风雨的小楼仿佛又回到了书声琅琅的时光里。

    黄聪涛不是文化人,但他能看懂这些老建筑的好。圆润光亮的柱子、古朴生动的木雕让岁月流走的样子清晰地印在每一个细节里,你仿佛能看到先辈们对生活的美好期盼,对后辈的殷殷嘱托,用心良苦,天长地久。

    这座古村曾是交通枢纽、贸易中心,学校、建筑其实和渡口一样,作为世俗追求的象征、资源流动的载体,“摆渡”过许多人,让他们看到更大的世界,走向更远的天地。但总有人坚守在原地,摆渡、藏书、耕读……奔波久了的人回来,会有一种家的亲切,因为他在不曾丢失的传统里溯流而上,知道前行的力量来自哪里,也有勇气再赴远方。

    记者 樊卓婧/文

    通讯员 黄聪涛 黄幼兰/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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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