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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国民戴着父亲的斗笠,穿着蓑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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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城药商博物馆的草药展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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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国民在晾晒杠板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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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慈江与官山河交界处采土大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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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国民在采灵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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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商博物馆里的孙思邈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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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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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国民在家里称红孩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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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采来的何首乌移植到花盆暂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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捣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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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商博物馆中各种药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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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材切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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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山采药。 |
去年年初起,宁波市摄影家协会大运河(宁波段)工作坊的近30位摄影师沿着河寻找、记录、拍摄,历时一年,用数万张照片定格她最真实的样子。 顺着这些影像“寻脉大运河”,我们一起寻找最有共鸣的运河故事。 定选题的时候,摄影师王海波和沈国峰想:很多非遗如今都只能用来展示,我们拍一个日常生活里的、人人需要的。 想了一圈,沈国峰把目光盯在了自家的药锅子上。 “去拍一个中医大师?” “大师太难约,镜头前容易端着,拍个好约的吧。” 在国药大本营慈城,运河慈江畔,他们拍了63岁的采药人徐国民。 药名 出没深山林莽间的采药人,听起来好像只存在于古诗和武侠小说中。见徐国民拿出了斗笠、蓑衣,两位摄影师愣了一下:“还自备道具的?” 徐国民说这不是道具,是上一代采药人留下来的“宝贝”,在山里遮风挡雨的。 他父亲是当年供销社负责中药采购的,供销社有固定的药农。但在很多人心目中,野生的草药更好,所以他一有时间就自己上山采药,补贴家用。 徐国民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药房,觉得那里很神奇,一墙的小抽屉一格又一格,里面全是不同的草根树皮,他最早识的字就是那些药名:当归、决明、厚朴、青蒿……还有些药名字很奇怪,比如猪殃殃、杠板归。 “猪殃殃,大概就是猪吃了都要遭殃的草。”父亲随口解释,“这药贱,田里到处都是。” 杠板归呢?父亲讲了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故事,说从前有一个人在山上被蛇咬伤走不了了,大家用杠子板子抬他下山抢救,后来半路碰到个郎中,用一种草药给治好了,那杠子板子就不需要了,所以就把这草药叫作杠板归。 那时候名贵药材少,猪殃殃虽然不能当猪草,但可以治疮疖,杠板归能治蛇伤,还能清热活血,乌梅、石榴皮常用来对付腹泻,芙蓉花可以治跌打损伤……还有普通得随处可见的青蒿,取名也很随意,青色的蒿草,没事泡茶喝,反正比茶叶便宜,谁感冒了,就扯一把熬个把小时喝下去。 一草一世界,父亲说再普通的草药都有它独特的价值。但徐国民觉得,药与药就是不一样的:有的药生来珍贵,吸引多少人以谦卑的姿态踏遍山河苦苦追寻;而有的药遍地都是,连名字都如此潦草。 就像采药卖药的人,也是不一样的。 巨商 在过去近千年的漫长光阴里,中草药关系着慈城一代代人的生计,这里出过许多闪闪发光的国药巨商—— 早在北宋年间,慈城望族冯家就因经营药业发家致富。到南宋,浙东置使吴潜发动民众开挖运河,城南的慈江,一边连接着余姚、绍兴,一边连接着出海的通道,人们由此走南闯北,商品交换更加活跃,越来越多的药材在这里流通。明清之后国药业人才辈出,北京同仁堂、上海的冯存仁堂和童涵春堂、天津的达仁堂、广州敬修堂……这些在业内响当当的名字,创始人都来自这片土地。 徐国民从小就听说过很多白手起家飞黄腾达的传奇:比如清初家道中落的冯映斋,当年远赴四川在一药店当茶房时,偶尔听顾客闲聊说今年红花是小年,八成要歉收,他觉得机会来了,核实后便拿出所有积蓄买了红花,果然这一年红花量少价高,他赚得了第一桶金,这才有了后来大名鼎鼎的冯存仁堂。 灵桥旁边的冯存仁堂印证着衣锦还乡的梦想,小时候徐国民跟着父亲去过多次。那时供销社还是个吃香的单位,药店对他们很客气。徐国民每次去,都有糖果吃。 徐国民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以前的辉煌:冯映斋后人冯云濠扩大了“冯存仁”,在附近开设“冯万丰”药号,一度成了浙东最大的药材批发与销售中心。慈城药商一统中国药材市场,宁波一度成为全国中药转运集散地,旁边的药行街也因此得名。 但计划经济年代,父亲的感慨也让他感觉到了这个行业的变化。所以40多年前顶替父亲的时候,他选择进供销社车队,当一名天南海北到处跑的司机。 运河边长大的孩子,奔波的基因流淌在血液里。前辈的故事让他相信,人出去才有出路,资源流动起来才会带来财富。 顺势 改革开放初期,司机是个赚钱的行当。徐国民到南京拉过煤气瓶,到宜兴拉过花盆,哼着小曲儿穿梭在“希望的田野”上时,他从来没有想过,渐渐地这些东西都不需要他拉了,他下岗了。 那时候流行一种叫“青春宝”的保健品,高速公路经过的地方,“青春宝,保青春”的大型广告随处可见。说起来,这种国民保健品的创始人冯根生祖籍也在慈城,他18岁进胡庆余堂做学徒当药工,后来出任杭州第二中药厂的厂长,通过改制与创新,让青春宝红遍大江南北。 徐国民也没有想到,自己当年觉得过时的中药,会以新的方式焕发生机。 他印象中,中药最火的时候,是屠呦呦因为青蒿素获诺贝尔奖的时候。这起源于中医的古典智慧,赋予数百万人新生,成为给世界的一份礼物。那时他还在开危化品车,父亲就劝他:“别老在外面跑了。回来跟我采中药吧,现在大家都相信中药,有一门手艺,就饿不死。” 于是徐国民回到慈城,找了份开校车的工作,上学放学的间隙里,他开始跟着父亲上山采药。 不同药材在不同时节采摘,药性药效不一样。比如红花最好的季节是夏至,桑叶在下霜后方能达到疗效,而用于清热解毒、散瘀消肿的红孩儿,一般在深秋、冬天采摘。 采药人都知道一首歌谣:“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砍来当柴烧。春秋挖根夏采草,浆果初熟花含苞。”徐国民渐渐明白了,世间万物皆有其时,采药最讲究“天时地利”,其实人生也一样,讲究个应时而作,顺势而为,顺应时代的发展,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路就宽了,气就顺了,日子就不会太坏。 领悟 徐国民的校车上,大多是外来务工者的孩子。碰到他们有个头疼脑热,或者生个疮疖脓包什么的,他会送一些草药。 有一次,他还劝回了一个因为和父母闹矛盾而不肯去上学的孩子。孩子说,老师教的东西没新意,也没什么用,念书那么苦,不想念了。徐国民说,什么不苦,他以前跑车苦,现在采药也苦,大多药材长在藤蔓纵横的深山里,需要用柴刀拨开杂草和树丛,还得随时防范毒蛇、野猪和摔伤,他给孩子看满身是老茧和伤痕的手,孩子就不哼声了。 徐国民还给孩子看自己在琢磨的书,说活到老学到老,自己这把年纪还在学习呢。其中有一本《肘后卒救方》,据说当年屠呦呦就是从这里得到灵感,发现了用于治疗疟疾的药物青蒿素并获诺贝尔奖。 “读书怎么会没用啊?几千年前的知识,现在还在用呢,就看你怎么学,怎么用。” 徐国民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被说服了。反正从此以后,他每天都会准时上校车,直到毕业。 徐国民自己也在不断学习,除了看书,还向各位老中医请教,还常去逛慈城的药商博物馆。 在这里,他渐渐理解了,来自天南海北、不同药性的草药是如何汇聚在一起,经医生和药师的安排不期而遇,“化毒为药”、“生熟异治”、刚柔相济,标本兼顾的。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万物此消彼长,药材相生相克,老祖宗真是智慧啊。 他也越来越熟悉那些药材加工的工序:每一步,都经历了漫长时间的检验,得到过无数患者的认可,一点一滴地积累,一代一代地传承。 他还看了那些国药巨商的生平,颇有感触:一家老字号药店能长盛不衰,靠的不是起死回生的传奇,而是真材实料的传承,还有每一代人一生的投入和坚守。 奔波半生,花甲之年,才渐渐有所领悟:草木扎根大地,以仰望的姿态,洞悉人间,疗愈生命。每一株普通的小草都顶天立地,就像每一个为一株草药翻山越岭的人、为药尽其用精研手艺的人、为医道永续花白双鬓的人……他们赋予了草药生命的温度,让它经得起时间的洗礼,并终于见证岁月的光辉。 记者 樊卓婧 文 王海波 沈国峰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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