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8版:三江月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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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7月01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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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浦记忆

□南慕容

配图 李昊天

    小时候我只知有孔浦,不知有宁波,以为到了孔浦就拥有了宁波的一切。老孔浦人至今津津乐道的是当年宁波开通公交的时候,1路车的起点是南站,终点就是孔浦。他们大多是海洋渔业公司的职工家属。想当年,渔业公司可是宁波的龙头企业,甭说有多少艘远洋渔船了,就说说那些生活设施吧,菜市场、大众浴室、电影院、小商场、工人俱乐部等应有尽有,不用去城里,就把那个年代该有的福利都享受了一遍,谁还惦记着城隍面的小吃、和义路的夜市、曙光影院的武打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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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当节假日,我就和妹妹盼望着去孔浦的姑姑家。根本不用走什么弯路,公共汽车到了南站,找到1路车始发点,上车买好票,一路经过望湖市场、三江口、轮船码头、三院等市区最为繁华的阶段,过了汽车北站、白沙和大通桥,就到了孔浦。沿途江景开阔,城市风光日新月异,按照现代的说法,1路车简直就是网红车啊。

    那时候还没有绿梅和红梅,老孔浦人大多住在面积不到三十平方米的筒子楼里,后来才有了孔浦新村,标准面积是五六十平方米。那时候姑父是远洋渔船上的二副,姑姑在孔浦幼儿园工作,他们的资历还不足以住进楼房里,单位给他们分到的是矮平房,面积大概只有二十多平方米,冬冷夏热,离公厕还近。虽然条件简陋,但我所留恋的孔浦时光,主要就是住在矮平房的那一段日子。

    姑父大多数的日子都是在船上,如果暑假赶上他轮休,就意味着有吃不完的大螃蟹了。天热冷藏条件又差,需要短时期吃完,姑姑烤熟了蟹用竹篮吊在通风的房顶,吃的时候用一根绳子拉动滑轮轻轻放下篮子。那螃蟹可真大啊,足有半脸盆,打开蟹盖,金玉满堂,芬芳扑鼻。我最喜欢的是蟹钳,抻直了,比小臂还长。至今难忘那悠闲而有口福的日子:午睡方起,低矮房顶上的小风扇悠悠旋转着长夏,姑姑端来一碗绿豆汤,而点心竟然是野生的东海梭子蟹,不必遮遮掩掩,尽管予取予求。我用小锤子在大蟹钳上敲出凹痕,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剔出白嫩的蟹肉,蟹腿肉有丝缕的质感,入口丰腴粉爽,蘸一点米醋,那种难以形容的人间至味在唇齿间缭绕至今。

    夏夜风清,姑父会带我们去庄市散步。长期的海员生活晒出了他一身古铜色的肤色,他光着膀子,孔武有力,说话掷地有声,就像渔船在大海中甩出了一个铁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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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去孔浦,也就意味着不必望眼欲穿地等那个穿牛仔裤戴墨镜骑着嘉陵摩托的青年从宁波一路细尘飞扬地来小镇贩卖他的灵桥牌大雪糕了。矮平房前面的小卖铺就有,渔业公司有制冰车间,夏天的时候也会做一些棒冰。我们拿着公司发的票券排队去制冰厂领取棒冰,棒冰的口味有白糖、绿豆和牛奶。日暮时分,常洪临近的江北大河上会漂来几只载满西瓜的小船,暮光洒在水面上,流金溢彩。人们在岸上发一声喊,用绳索放下去一个塑料桶,桶里放着几块钱币,船上的人拿了钱币,手指嘭嘭有声,精挑细选了一个西瓜。我喜欢黄瓤的那种,也不用刀具,姑父用如钵的拳头捶成几块,我们边走边吃。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寒假来孔浦。在渔业公司的浴室里洗一个热气腾腾的澡,看一场紧张刺激的武打或战争电影,然后买一堆烟花爆竹回家。吃过晚饭后,孩子们集中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比试着手中的烟火,看谁燃放的时间更持久、谁发出的光芒更璀璨。一到辞旧迎新的准点,家属楼家家户户的阳台上爆竹声经久不息,红色的烟雾在夜空中此起彼伏,孔浦就像是一节慢行的轮船,灯火通明地行驶在孩子们的鼾声中。

    每次从孔浦回来,总会带来一大堆零食,记忆最深的是鮟鱇鱼片和银鳕鱼片,据说是渔业公司委托舟山的某食品厂代加工的。我总是慷慨地与几个要好的同学分享,其实是有一点炫耀的成分,同学问:“这是哪里来的,镇上的商店可买不到。”我骄傲地说:“姑姑家在孔浦。”我说出“孔浦”的时候,就像说出“上海”和“北京”一样自豪。

    后来孔浦有了一村和二村,再后来有了绿梅和红梅,居民仍然以渔业公司的职工、家属为主。1路线还在,终点却在不断延长,又增加许多别的线路,从孔浦上车,一直可以到达宁大直至镇海。每当线路延长一些,孔浦似乎就衰败一些。姑姑家像大多数的渔业公司老职工一样,终于从矮平房住进了新村的楼房,但孔浦很快就被迅猛发展的现代化洪流淹没了。当我成年后去孔浦,经过大通桥,破旧的建筑、荒凉的街道几乎与童年时所见毫无二致。下岗后的老孔浦人曾有一段时间迷失于早舞、三角麻将,等待着拿退休工资的那一天。曾经引以为豪的从渔船到公司到孔浦的三点一线的慢时光远去了,但生活还要继续,在孔浦公园跳了一段时间的健身舞之后,姑姑在街道介绍下去做了家政和月嫂;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姑父去了朋友的挖沙船做了船长。大多数有一技之长的老孔浦人都在新的单位谋得了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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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我去外地求学后,再不能像年少时那样短则半月、长则整个暑假惬意地住在孔浦的姑姑家了,但没想到在我工作后,会有一段时间重回孔浦。那段时间姑姑姑父因为工作的关系很少回家,我因为初入职,公司不提供住宿,所以姑姑就让我暂时住她家,一来可以看家,二来也帮我省去了租房的费用。

    上班在鄞州万达附近的某写字楼,从孔浦出发,需要在曙光新村换乘。每天上下班挤公交车就像是一场掐着秒针的战争。我从未感觉孔浦竟然这样偏远,来回在路上几乎要耗去一天的八分之一时间。正如一个著名的段子里说的,每天都在经历着早高峰、晚高峰,还要什么人生高峰?还是多想想下班后吃点啥?如果下班比较早,孔浦菜场还没有关闭,我会买点小海鲜,由于孔浦跟路林市场较近,所以丝毫不用担心这方面的充足供应。肥美的带籽虾、细眼梅童、生蛋鱿鱼皆是我的最爱。有时候我会邀请住在常洪的同学一起喝点生啤,当他带着啤酒赶到的时候,我的菜基本也做好了。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海鲜,但自幼都在海边长大,熟悉的味道让我们深陷其中,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少年赶海的日子。如果下班比较晚,买不到新鲜的菜了,我会在孔浦的街道上慢慢地走上一圈,在寻味的过程中正可以让真实的饥饿感充分发酵,没有比在工作一天后食物的芬芳引发的蓬勃的食欲更让人感觉幸福的事了。新疆的羊肉串、福建的肉燕、东北的饺子皆是我的最爱,因为分量足、抗饿,也因为童叟无欺的价格。吃完后,鼓腹而游,去孔浦公园里转转,突然发现街道比以前更热闹了,水果店、便利店、美甲店、手机店一溜排开,但耳中传来的却是异乡的口音,犹如穿梭在一个时光隧道。

    几年前,随着北站的拆迁,孔浦终于跟现代化的城市接轨了,拆迁后,姑姑把新房买在了钱湖新村,说这样就与奉化老家近一点。但她没事还会经常坐地铁回孔浦看看,让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她的1路车:“原来孔浦是宁波的中心,1路车通到底,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坐车了,连东钱湖这个小渔村都这么发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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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