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画像

    □无  端

    在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中，《奥赛罗》是情节相对简单的一部。但简洁易懂的内容并没有削弱作品的深刻主题。《奥赛罗》对于人性弱点的剖析，即便在剧作诞生四百多年后的今天，也鲜有类似题材的故事在思想意旨上能与之比肩。

    一般读者在解读《奥赛罗》时，最关注的问题是：为什么伊阿古这个小人，能以一种其实并不见得多么高明的挑拨技巧令奥赛罗亲手掐死深爱的妻子苔丝狄蒙娜？这悲剧后面发人深省的原因是什么？这种扎根于人性深处，易被挑唆，易被蒙蔽的弱点是不是可以进行人为修正？

    伊阿古害人用的是脑子，绝不让自己的双手沾上鲜血。在阿加莎·克里斯蒂创作的“大侦探波洛的最后一案”——《帷幕》中，波洛也遇到了一个类似于伊阿古的小人。这家伙总能准确而适时地挑动他人心中的恶念，让其丧失理性，动手杀人。关键是此人即便暴露了真实面目，你也对他束手无策，因为“只动了几下嘴皮子，什么都没做”的他在法律上是无法被定罪的。伊阿古也是，他本就怨恨奥赛罗提拔卡西奥，却没有提拔他，又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奥赛罗对自己的妻子艾米利亚有些不轨行为，于是新仇旧恨齐发，他便心生毒计：他让妻子偷了苔丝狄蒙娜的一块手绢，放在卡西奥家中，然后使奥赛罗知晓此事，从而令其嫉妒到心理扭曲，最终对无辜的苔丝狄蒙娜痛下杀手，铸成大错。

    但奥赛罗的的善妒只是表象，他最大的弱点其实是自卑，且是深度的自卑。在现代教育中，我们往往鼓励孩子要培养自信的理念，自信能让一个人内心强大、坚韧。奥赛罗身为将军，是很多人心目中骁勇善战的英雄，可他骨子里偏偏缺乏自信。细究起来，奥赛罗的自卑，有一定的现实原因：他是个黑人，即作品中说的摩尔人。苔丝狄蒙娜则是年轻漂亮的白人贵族女子，奥赛罗觉得配不上对方。而他的悲剧貌似命犯小人，实际还是应了“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那句话——奥赛罗的心中有“魔”。莎士比亚笔下的伊阿古，宛如伊甸园里的那条蛇，诱出了奥赛罗身上深藏不露的那份脆弱和罪恶，使他走上了毁人毁己的道路。

    莎士比亚擅长写人的悲剧命运，他会通过自己最优秀的作品告诉读者：当你的性格中存在某个致命弱点时，哪怕平素平安无事，可若是受到诱惑，很可能就要为此性格瑕疵付出惨痛代价。奥赛罗的致命弱点在于他明明自卑，却不愿正视。这样的人一旦遇到“伊阿古”，势必陷入危险境遇。我们看到剧作中，伊阿古只是说：我听说卡西奥和苔丝狄蒙娜之间的关系有些太亲密。奥赛罗就马上心生怀疑。其实如果他足够自信、理智，会察觉自己从头至尾都没有发现妻子不忠的真凭实据，会对这种空穴来风的谣传一笑置之，根本不可能被伊阿古带了节奏。换言之，如果奥赛罗能够及早清晰洞察自身弱点，建立起必要的心理屏障，便不至于走向命运的末路。可他实际上呢？疑心生暗鬼：我是个摩尔人（黑人），我和妻子的婚姻本来遭到过对方父亲的强烈反对，而且听说在威尼斯，曾有很多优秀的白人青年追求苔丝狄蒙娜。她后来之所以选择我，也许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她后悔了，转而对卡西奥心生爱慕……胡适曾经说过：“作学问要于不疑处有疑，待人要于有疑处不疑。”奥赛罗在不该疑处，生出莫大猜疑，还将它不断具象化，扩大化，最后坠落其中，难以自拔。

    奥赛罗也有一定的自信，但不多。他的自信不是由内而外牢固建立的，而是需要不断依靠外部因素的认可才能有所支撑。这种自信根基不牢，易被摧毁。比如故事开始时，他率领大军，得胜归来，内心充满了胜利的骄傲，也相信妻子对自己的深情。可伊阿古一挑唆，他便摇摆了：“也许因为我年纪老了点儿——虽然还不算顶老——所以她才会背叛我。”这个时候，他则看不到自己身上那些值得被爱的优点，只感觉自己配不上苔丝狄蒙娜，并由此生出对方会红杏出墙的荒唐猜想。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奥赛罗综合症”。可见，心理健全的人，他会在思想上建立起一个自我认知、自我评判的体系。以这样的体系为依托，既不会盲目自大，也不会自惭形秽，会认识到即便达不到十项全能，自己也非一无是处。况且只要不断努力，就能变得更为强大。怀有这样积极心态的人有力量与自己和解，绝不至于让不健康的心态如黑洞般吞噬自己的信心。

    值得一提的是：形成自卑心理的原因多种多样，其中很大部分可能来自于原生家庭和成长环境。但每个人都必须经历一个自我成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客观地审视自己的优缺点，主动发现自己的心理漏洞，承认它，破解它，并从消极的自我暗示中跳脱出来，重构一个明朗、健康、确定的内心世界。如果无法做到这些，那么自卑在你以后生活中的次生灾害会绵延不断。

    只有将内心潜藏的隐患彻底摒除了，外界那些刁钻险恶的“伊阿古”们，才无法对你形成任何威胁。如此，我们也就不会重蹈“奥赛罗”的悲剧覆辙，从而能够拥有一种永不被艰难困苦打倒的自信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