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6版:拍客团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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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7月17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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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接
每一次起落交汇
都为了走向深远

新旧西横河泵站。夏霞芬 摄
新旧安定排涝站。夏霞芬 摄
新旧大西坝。夏霞芬 摄
新旧万亩排灌站。夏霞芬 摄
压赛堰。夏霞芬 摄
如今的西横河闸。夏霞芬 摄
大西坝边凉亭。徐菊芬 摄
大西坝渡,始建于宋朝,如今已不再使用。徐菊芬 摄

    从地图上看,宁波位于中国大运河和大海的交汇处。境内的运河连接着沟通中国南北的水上通道,和走向世界的海上丝绸之路。

    如果把地图放大了看,这条运河蜿蜒交错,自然江河和人工河道并行相融,江河汇聚有水位差的地方,堰、碶、坝、闸随处可见。

    这些设施没有生命,但如果你去和生活在旁边的人、以此为生的人聊聊,就会发现,它们不仅连接着一段段河流,还连接着一种种生活和命运,一片片土地和希望,一代代人的选择和归属……

    节点

    摄影师夏霞芬在加入工作坊后,拍了运河宁波段的数十个水利设施。摄影师徐菊芬在还没有想好怎么表现运河的时候,就拍了很多关于大西坝的照片。

    海曙高桥镇的大西坝边,89岁的冯信良很骄傲地向夏霞芬伸出三根手指:“我们家在这干了三代。”

    他爷爷外公是这里的车坝手,爸爸也是,自己十七八岁接班时,也以为会干一辈子。

    坝,是一段段河流的节点。船要过坝,千百年来都是靠人拉的。冯信良年轻力壮的时候,一艘船往往有16个人拉,两边各8人,等涨潮时拉船过坝,他们管这叫“车坝”;后来改成“放坝”,1958年这里建造了当时很先进的电动水闸,控制闸门和水位,将船引进水闸,等水位上涨后再把另一端闸门打开,把船开出;再往后,有了升船机,细细的钢丝绳拉着船,通过其中卷扬机的正反运转,牵引船只上下坡运动。

    机器代替人力后,车坝工便失业了。为了养活三个孩子,冯信良养鸭、种田,还到小砖窑去打工。灰头土脸讨生活的时候他常怀念大西坝还被叫作“官坝”的日子。

    送过无数人去梦想之地的冯信良因为上有老下有小,一直留在大西坝。到了晚年,孩子们带他去杭州、扬州、北京,都是运河边的城市。

    高铁线将这些城市连在了一起。他感慨:“好快,不像以前坐船,过个闸要半天。”

    夏霞芬就给他看自己拍的一个个闸。从大西坝出发,出宁波前最后一个是西横河闸,在连接上虞与余姚的虞余运河上。

    夏霞芬在西横河闸边遇到了百岁老人史杏根。她16岁那年嫁给了这里的车坝手叶惇根后,就没有再离开过。7个孩子都在附近,第三代基本也没有走远,最小的孙子,曾远赴德国,但最终还是回到了家乡。

    如今丈夫走了,7个儿女轮流为她做饭,陪她散步聊天。只要天气允许,她就坐在运河边。在升船机出现前,她曾在这里看丈夫拉了几十年的船,看无数人在“望京”与北京间往返。她笑咪咪地回忆,“以前老头子总说,还是家门口上班好,干完活就能回家。”

    徐菊芬与夏霞芬一样,也喜欢拍闸,拍闸边的人。人在河流的节点坚守,河流才能顺畅地将人送去远方。

    起落

    回归田园的车坝手们并不了解,取代自己的升船机也经过了一次次更新换代。

    早期的升船机大多依赖操作员的主观判断和控制,一旦操作不当,钢丝绳很容易在船过坝顶时断裂,让船粉身碎骨。呼天抢地的哭嚎一次次在江河茫茫间随风而散,直到一个叫林万炯的年轻人下决心作出改变。

    1972年,林万炯拿着介绍信到堰闸社报到时,满心失望。他从小梦想着当电子工程师,虽然特殊年代没能继续上学,但自学多年物理与数学,靠双手就能做出电子管收音机。他从没想过会因为出身被“发配”到这么冷门的单位,更没想到这段职业生涯会如此一波三折。

    他所在的堰闸社,主要管辖宁波大通堰、澄浪堰、胜利堰和压赛堰的水利建设和交通运输事宜。但年轻人进去的第一件事,不是拉船过坝,而是去人民路段挖防空洞(现宁波老外滩主入口附近,已改建为大型下水道)。

    1977年,林万炯将几个月的调研成果汇总成一份名为《DZK-15A升船机自动控制》的改良课题,放到书记的办公桌上。他也没有想到,这与一直苦苦思索如何克服升船机手动控制弊端的书记一拍即合。准备了满肚子的话还没说出口,书记便表示了全力支持。“设计、采购、动化改造都由你负责,有信心不?”

    “那……我试试。”

    他从此就魔怔了:改良升船机涉及到的物理原理、高等数学、电子技术、自动控制等各个学科很多都涉猎不深,只得边做边学。他到新华书店找资料,到物资局下的机电商店找说明书看,到外滩轮船码头研究卸货时的卷扬机,一次次上海采购,各种器材比较来比较去,然后跑到那里的无线电七厂和十四厂找工程师问……

    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浩大的改良工程中,夙兴夜寐废寝忘食,就连洗衣服的时候,搓衣板上的哗哗水声都能让他联想到继电器的运动,灵光一现时顺手抓起一支笔就开始画图,全然不顾满手的肥皂泡沫……

    一年多后,这个只有初一学历的26岁年轻工程师在没有精密实验器材的条件下,实现了升船机的全过程自动控制,通过了省交通局的验收。这项技术摘得了当年的浙江省科技成果一等奖(宁波地区首个科技一等奖项目),并很快在全国各地的堰坝得到应用和推广,大大降低了国内升船机沉船伤人的事故率。其论文《升船机自动惯性过顶的原理》发表在武汉理工大学的学报上。

    各种荣誉随之而来,他被评为全国交通战线先进科技工作者、浙江省劳动模范、全国100名新长征突击手标兵、全国100名自学成才积极分子……并因此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也赢得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后来林万炯才听说,当年突然被“贬”是因为太过锋芒毕露遭人忌恨。但这都不重要了,多年后,已经成为知名企业家的他回忆这段往事,无限感慨——

    那些船闸,是连接江河湖海的节点,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水位有高低,就像人生有起伏,有激流勇进,有逆水行舟。只要节点稳当,高低起伏都影响不了大河奔流的方向,人也一样,把握好转折点,找对方向,就能走到海阔天空。

    往来

    光阴如水,故事还在继续。

    改革开放后,林万炯出任宁波市自动门厂的厂长。在多数老百姓还在为钢制门窗代替了木质门窗而自诩时尚时,那种就能自动识别、让人自由出入的大门为他打开了新的大门。

    他也意识到,一扇更大的门正徐徐打开,因为春风正扑面而来。

    再后来,他辞职下海,创立了宁波赛尔富电子有限公司。他们研发的电子类照明系统漂洋过海,在全球的角角落落熠熠生辉。

    当年守在偏僻堰闸边的小工人,终于一步步走到了自己的大江大河。

    相比之下,老一代守闸人的故事似乎乏善可陈。但谁又能说,平平淡淡地活到儿孙绕膝四世同堂的高龄不是另一种幸福的人生?

    史杏根一直引以为荣的小孙子,成长经历也值得说一说。

    出生于1988年的叶鑫源,小时候父母很忙,他在运河边的爷爷奶奶家长大,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在河里抓蝌蚪、游泳。在村里读到三年级后,他转到了马渚镇上的学校,住到了外婆家。上了初中,好不容易可以和父母住一起了,但因为那所学校教学质量不理想,妈妈就想办法将他转到更好的中学寄宿。

    叶鑫源理解父母的苦心,这一代80后、90后背负着家族的希望长大,上一辈人总是拼尽全力将他们往上托。他步步努力,考上大学后争取到去德国留学的机会,学习激光物理。

    异国求学很艰辛,要先过语言关,再一门接一门专业考试,考不过就前功尽弃。他常焦虑到失眠。那里纬度高,天黑得早,寒冷的漫漫长夜,满脑子都是家里热腾腾的饭菜。所以等拿到硕士学位后,第一时间地回了国。

    叶鑫源没有去北京上海,因为余姚就有舜宇光学,这家诞生于县城的企业已经是全球业内著名的单项冠军。孩子呱呱落地,他像当年的爷爷一样,喜欢“干完活就回家”。

    祖辈、父辈奋斗一生,努力把他们推向一个更大、更开阔的世界。很幸运,资源的流动、城乡的融合让他们的人生有了更多的选择。奔波辗转的时候他常常会想到童年的运河:为了互联、互通、共享资源的美好愿望,古人从数千年起就开始开凿运河。一代代人的接力,才让今天的自己有了那么多的选择和机会。

    有空时他回去看奶奶,老人身体很好,但有时候会认不得他,总是说一些过去的事情。

    他陪着她一起在运河边坐着,聊着天,看河水缓缓流淌,人们来来往往,皆有方向。

    记者 樊卓婧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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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