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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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7月23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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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史书写与主体性确立

——读王剑波散文集《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

□袁志坚

    王剑波先生的散文集《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出版了,书名是很有意思的。集子中有一篇同题文章,记录的是作者在回乡的途中听到“人群中有声音在喊我”。“这是我熟悉的声音”,却不知是谁的声音,仔细辨认之后,“可以确定,呼唤我名字的,就是记忆中的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作者在下乡插队的岁月里听见的声音,是不同的人呼唤同一个名字的声音,是复数的、无分别的声音……作者感慨:“而今天,在金秋的阳光下,这个声音穿越四十多年的时光,带着一代人的沧桑,再次在我的耳畔响起!”

    这个声音来自记忆。记忆是将历史与现实、当下联结起来的纽带,是将自己与他人、社会联结起来的纽带,是将情感与认知、意志联结起来的纽带。这个声音,是作者进行自我辨认、自我召唤、自我反思的声音,由此,主体性随着记忆的显现而显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切实。记忆是不可磨灭、不可遗忘的,正如历史是不可否定、不可背叛的。作者在个人史的书写中抚今追昔,观照自我,往还于人生诸阶段,理解个人的成长历程,理解一代人的沧桑。

    耳畔响起这个声音之后,作者情动其中,铺展记忆,赋予书写以主动的意义,在自我的呼唤——应答之中,期待读者产生普遍性的理解之同情。换言之,作者的写作意图是通过讲述自己的故事来确定这个声音,通过纪实性的个人史叙事来打开声音的道路,由己及人,由昔及今。理解这个声音便可以发现作者写作的“奥秘”,即理解他人、自我,理解历史、时代,理解人性、灵魂。

    王剑波先生出生于1957年,在浙江宁海县度过青少年时期,1973年春天到“冠峰五七学校”读高中,1975年夏天高中毕业后去农场插队,1977年冬天参加高考,上大学后离开家乡。这本散文集的前二辑记叙的是作者从童年到长大成人的经历,其中读高中和插队的记忆尤为确切、深刻,笔墨细致,甚至穿插了当时的日记、诗文为证。作者的人生轨迹与时代的变迁印记不可分割,如何书写个人史,以怎样的视角进行回忆,便成为一个重要而严肃的问题。

    面对这个重要而严肃的问题,作者找到了“共情”这一把钥匙。《在那高高的冠峰山上》写的是作者在“冠峰五七学校”读高中的往事,从烧砖瓦建校舍到“学农”参加劳动,从办校报学写作到“开门办学”走出校门,从爬山涉水求学到毕业走出大山,作者于回忆中有反思,但是只有共情而没有怨恨。他写道:“我们这些在特殊年代度过少年时光的人,在回忆青春往事的时候,总是感触多重,甚至彼此矛盾;对于出现在那个年代的‘五七学校’,也是如此。站在今天回望过去,对当年的办学地点、办学方式,理性告诉我们并不可取;但作为一个亲历者,因为‘五七学校’让像我一样的一大批人有了接受教育的机会,也因为那段经历和人生的青葱岁月联系在一起,情感上又有一份感念。”这是与历史同感共情,是将人生阅历内化为情感与理性,将日常化的情感与历史性的认知交融起来,超越生活困境、照亮精神世界的一种力量。具有这种力量,才可以踏实地“站在今天回望过去”,不至于陷入虚无,才可以守护真诚的感念,理解艰辛而珍惜甘甜,牢记磨难而保持清醒。在《秋天的回访》中,作者写到在青珠农场插队的往事,感悟到“今昔对比,才能看清自己的精神如何一步步从僵化封闭中挣脱出来,知道了大千世界的丰富多彩”,并且对自己青年时代“在艰苦环境中不甘沉沦、不忍蹉跎的追求和向往”致以敬意。具有同过去的自己共情的能力,实则是今昔对比之后的再觉悟,是与历史互动之后的新体验。

    王剑波先生曾经与我讨论散文写作的“思想”问题。他写了一篇阅读札记《让散文蕴含思想的力量》,提出“将思想渗透在作品之中”,否则作品“是苍白的”。他认为:“能否在作品中真实地表达思想,一定程度上与作者所处的社会环境有关。优渥的生活条件也许会使人懒散,满足于岁月静好而疏于思考。如果言说空间过于逼仄,同样会使人不敢思考,或者怯于表达。”我很认同“有思想的情感”之说,真情实感肯定是体现主体倾向的,是经过思考之后的本质情感,感性的表达有了理性的能动“打底子”,这样的散文才是感人至深的。有思想的情感溢于笔端,自然是内敛而深沉的。言说空间的扩展,也意味着情感的真诚交流和思想的坦率通达。

    王剑波先生的这本散文集流露的是有思想的情感,这体现了他的写作自觉,他是通过个人史来书写公共史,通过他的真实经历来建构历史语境。苦难不必赞美,历史不可重复,然而“彼此矛盾”的价值需要调和,将我们从苦难中拯救出来,在历史中扎根向上的力量是有思想的情感,有思想的情感乃是爱之于生命的维系。卢梭说:“爱也许是言语的创造者。”卢梭认为,语言起源于人的强烈情感的表现。爱是纯真的情感,因为心中有爱,人能够克服困难并改变命运,能够确立主体并创造自由。为什么要写作?王剑波先生在本书的后记中写道:“总能听到一个声音在召唤”,“这声音来自于文学,也来自于我的内心”,“驱使我不断寻求‘正义、爱心、良知’”。这个声音便是爱的召唤,是爱创造了这些文字,有思想的情感来自于对“正义、爱心、良知”的寻求。他的写作是分享有思想的情感,可以让读者获得共情的力量,所以,我认为他是在“打开声音的道路”。

    有思想的情感也是克制的、稳重的,不是浮浅的、矫饰的。王剑波先生的文字饱含了生命的深情,展示了历史的温度,但是他的语言以叙述为主,很少使用抒情、议论手段,更没有偏激、尖锐的措辞,这愈加体现出他对于历史的尊重和对于人性的信任。他不回避历史的自然进程,也不夸大自己的挫折。他自谦地说自己的语言“缺乏文学技巧”,然而大巧若拙,越是质朴无华,越是鲜活真实。他的写作出发点,以个人性、日常性、具体性的叙事为主,几乎不触及宏大主题,然而读者可以通过细节体会到历史现场中不可缺席的正义、爱心、良知。

    这本集子分三辑,后记里作了阐释,分别是“来自故乡的呼唤”“来自岁月的呼唤”“来自远方的呼唤”。追忆、行走、归去来兮,从领导岗位退休五年,作者通过文学写作回归初心,回应召唤,令我感受到爱是最初的乡愁,青春是明亮的底色,远方也是亲切的来时路。作者打开的声音的道路,不仅是通向过去、历史的,而且是通向远方、未来的,召唤与向往都在这同一条道路上,个人史书写与主体性确立都以这同一条道路为坐标。对王剑波先生的写作,不可简单地视为其个人自传,而应该视为他认识自我的道路和参与历史叙事的途径。虽然个体在历史面前是渺小的,但是个人史的文本形成之后,就会勾起群体记忆和引起人性共鸣,以具体的、有血有肉的“小历史”充实、填补总体的、抽象概括的“大历史”,这条声音的道路是向他人敞开的。与历史的互动,与他人的互动,就是从大的历史进程中理解个体命运,明确自我的定位,这就是个人史书写的基本意义——书写自己的历史,审视自己的命运,为自己的人生留下印痕和希望。这样的文本,其传承价值也是不可忽视的,一代又一代人都不应忘记前辈的历史,否则不会理解今天的现状,也缺乏对他人、对历史的共情能力。拒绝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需要了解身边的前辈的历史——它不应该沉默,而且会开口说话,延伸为一条声音的道路。

    (《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宁波出版社2023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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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