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山之四窗岩。 记者 顾嘉懿 摄

四明山景。记者 胡龙召 摄

李亮伟接受采访。 记者 顾嘉懿 摄

    最近，《长安三万里》很红。一部动画电影，将高适、李白、杜甫、王维这些教科书里的名字活化于银幕之上，呈现大唐雄浑气魄的同时，激发了人们心中埋藏已久的诗意。

    在浙东，也有一条著名的唐诗之路，留下诗人们的跫音。这条诗路自钱塘江经绍兴，后经浙东运河、曹娥江、剡溪到新昌、台州一带，天台山以及宁波境内的四明山脉均在其中。

    唐代诗人如何看宁波的山川水脉，又留下过哪些名篇佳句？近日，记者采访了宁波大学教授李亮伟。他曾于2021年出版《泠泠唐音：唐诗咏宁波全解》一书，对唐诗里的宁波有着较为充分的了解。

    最大的IP：四明山

    李亮伟统计“唐诗咏宁波”，条件苛刻：诗歌内容不明确写宁波的，不收；宁波籍诗人写外地的，不收。如此，得到35位诗人的80首诗。

    80首中，三分之一写的是四明山。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李白的《早望海霞边》：“四明三千里，朝起赤城霞。日出红光散，分辉照雪崖。一餐咽琼液，五内发金沙。举手何所待？青龙白虎车。”

    旧志载，四明山周回八百余里，绝不到“三千”之数。“不要跟李白计较数学。”李亮伟表示，用大量数词写壮景，是李白惯用的手法，非这般量词，不足以形容日出云霞的壮阔。

    此外，诗中的神仙思想也值得重视。道家有“餐霞饮露”一说，该诗后四句，直指餐霞登仙之境。四明山被称为道家“洞天”，与唐代诗人的努力宣传不无关系。

    除了李白，刘长卿的《游四窗》也是实实在在的纪游诗。“玲珑开户牖，落落明四目”，四明山的得名和宁波“四明”的别称就来自四窗岩。

    这首五言十八句长诗，审美内容丰富。“白云本无心，悠然伴幽独”，更流露出世归隐之心，营造出四明山远离尘嚣的形象。

    从个人喜好上，李亮伟偏爱施肩吾的《同诸隐者夜登四明山》《宿四明山》《忆四明山泉》《寄四明山子》四首诗。很巧合的，这四首均将镜头对准四明山的夜晚，并伴以“声音”结尾。玉箫声、鸡鸣声、泉水声、猿猴声，构成诗人的四明记忆。

    “半夜寻找幽上四明，手攀松桂触云行”“爱彼山中石泉水，幽声夜落虚窗里”“长忆去年风雨夜，向君窗下听猿时”……李亮伟甚至觉得，四明山当今发展民宿业，这些诗或是宝贵的文旅资源。一千多年前的夜晚，诗人如何在山中夜宿，听见、感受到了什么？这些浪漫又宁静的诗句，给人审美导向的指引。

    唐人眼中的“印象宁波”

    唐代，有一些诗人没有来过宁波，但在赠别诗或唱和诗中，提到了他们的“宁波印象”。

    比如岑参，有一首五言律诗《送任郎中出守明州》。颔联曰“城边楼枕海，郭里树侵湖”。明州城边，楼房枕海，城郭之间，树木环湖。边塞诗人岑参出于对江南近海城市的想象，写下这样的诗句。李亮伟觉得，这一联可以说是描写唐代宁波城池最好的句子。

    还有白居易，写过《寄明州于驸马使君三绝句》。于驸马，即唐宪宗长女永昌公主的驸马于季友，大和六年至八年（832-834）任明州刺史，曾筑仲夏堰以利农事。

    白居易写给于季友的三首绝句，站在关怀友人、感伤离别的角度上，说“近海饶风春足雨，白须太守闷时多”“吴越声邪无法用，莫教偷入管弦中”，还说“海味腥咸损声气，听看犹得断肠无”。乍一看好像没说宁波什么好话，李亮伟分析，“当明州的风物被取用为某一说项的衬托、对比，有时难免被贬抑，但这些只是一种创作方法，使人会意而得到慰藉”，白居易本人在吴越仕宦多年，其实非常喜爱吴越风物。

    前段时间，国家文物局印发《第一批古代名碑名刻文物名录》，宁波《阿育王寺常住田碑》作为唐碑入选。这块今天仍立于阿育王寺舍利殿前的石碑上，有于季友和隐士范的留下的两首唱和诗。

    《阿育王寺常住田碑》由唐时万齐融撰，徐峤之书，其后碑毁。大和七年（833），范的漫游到明州，于季友请他重书碑文，两首唱和诗也一并书于文后。于季友写育王山色“遥知松径望，棠叶满山红”，范的回应“风雪文章里，书镌琬琰中”。这是宁波难得的两首镌刻在唐碑上的唐诗。

    进入唐诗的宁波风物

    被写进唐诗的宁波风物还包括余姚龙泉寺、奉化雪窦山、鄞江它山堰、慈溪秘色瓷、镇海招宝山等。

    晚唐五代诗人韦庄名句“江南才子许浑诗，字字清新句句奇”中盛赞的许浑，曾不止一次游浙东，还在鄞江北渡撒下一颗“明珠”——《晓发鄞江北渡寄崔韩二先辈》，诗云：“南北信多歧，生涯半别离。地穷山尽处，江泛水寒时。露晓蒹葭重，霜晴橘柚垂。无劳促回楫，千里有心期。”

    北渡是一个真实的地名，位于鄞江与奉化江交汇处。许浑经此，诉说离别的主题，引发人生多歧路的慨叹。其中颈联描绘北渡秋景，着色清丽，对仗工整，提到霜晴后的橘柚垂挂枝头，是对宁波地理环境和地方风物的出色描绘。

    描写秘色瓷的两首唐诗，人们更加耳熟能详。陆龟蒙的“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徐夤的“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不知激发多少人对秘色瓷的兴趣。

    陆龟蒙本人并没有来过宁波，他却和皮日休各有一组“四明九题”，陆龟蒙这首其实是应四明山隐士谢遗尘的请求，在苏州远程为四明山的九个景点想象而作的诗。因为皮陆二人的声名，“九题”唱和流传极广，及至宋人史浩、明末黄宗羲、清代全祖望仍在不断地和诗。这一通赞颂四明山的“广告”，影响千年。

    张祜写余姚龙泉寺的“天晴花气漫，地暖鸟音和”，舟过姚江写给朋友的“万重山色连江徼，十里溪声到县楼”；方干在雪窦写的“流水随寒玉，遥峰拥翠波”；宗亮写它山堰的“截断寒流迭石基，海潮从此做回期”；乐仁厚写招宝山（时称候涛山）的“蛰龙浮海出，一苇渡江沙”，也都是唐诗中写宁波难得的佳句。

    另有一些唐诗吟咏过的景色，因为时光流淌，知者不多。如余姚牟山镇有一个叫姜山村的古村落，诗僧延寿过此，曾写下《姜山五峰咏》，金鸡、峨眉、积翠、凌云、白马五峰各一，诗味浓郁，使人足可卧游。

    “唐代诗人咏宁波，以其飞扬的意兴与表现美的能力，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文学遗产。这些诗广泛涉及宁波的自然山水、历史人文、风土物产，构成宁波的‘唐诗之路’。古道长歌，竹杖清狂，读来若与诗人同游。”李亮伟说。记者 顾嘉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