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轩 早上煮蛋,发现右边这孔煤气灶又点不着火了,点火时“嗒、嗒、嗒”声比正常时要长,然后火熄灭。解决的办法倒是有,就是要把灶具中间外围叠在一起的两层圈圈拿下来,用牙签把这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孔都捅一遍,这就又能用上一阵车子了。只是最近点不着火的频率有点高,让人心烦。可这灶新换上没几年,再买一只一时还真难下决心。 手机的电量还剩一格,细看显示还有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这样的电量只要在公交车上不看手机,维持到单位一点问题也没有,那今天就不看手机了。 公交车上没空位了,几个人散落站着,其实站站也挺好,可以消耗一点能量。我站在“黄色区‘城’”外围——这是前几天一个小朋友说的,妈妈耐心地解释,这念“域”,不是“城”。 透过反射的玻璃,我分明发现侧后面有一个空位子。扭头一看,这实在是一个鸡肋位子,位子在后轮上面,占了脚下一点空间,导致腿不能伸直。关键是外面坐着的人似乎有点“不靠谱”,过道边放着一个塑料桶,里面装着显然是装修工具,再说他的衣服不能说整洁干净,混杂着经年累积下来的杂七杂八内容。 思考了片刻,我还是决定对这个位子不嫌弃。走到近旁,我看到塑料桶边一根木柄斜到外面,凭直觉,这是一把斧头,这东东能上公交车吗?手戴“安全检查”红袖套的驾驶员不检查吗? 习惯性拿出手机,输好密码,突然想到没多少电量了,便关黑屏幕,放入包内。有手机但不能用,还真不太习惯。邻座的工人在刷手机,外放的声音有点大,身上还散发出微微的汗臭味,我真是有点后悔“入坑”了。曾有过提醒他把音量关小点的念头,可想想还是算了,连日的高温,就怕他情绪也中暑,况且“作案工具”还现成的。于是,思绪就有点飘移。“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这话在以前那是真没错,年长者言语锵铿,年少者喏喏难辩;可如今,面对数字化社会,我看到更多的是老年人的失落、无奈、无助。 但我还是有丝丝的得意,可谓有失有得,我能在看不到斧的情形下通过手柄的形状认出它,现在的年轻人能吗?综合各种不利因素,尤其是这不适合在公共空间出现的斧头,我决定不走神,或者说可以走神,但记得盯着,在前面有空出位子时挪位。 斧头,久违了。是啊,今天的年轻人有几个用过呢?城里现在有几家会有这玩艺呢?可在以前的家里,那是断断不可少的啊。我不仅自己劈柴,还能从邻居通过矮墙传来的声音中,辩识出他们作业的每一个步骤。与我们家一样,他们家劈柴的树桩也是凹进去一半还多了,刚好,杂木可放进。一段杂木总有一个最合适的位置放稳的,找到,一只脚别闲着,抵住或踩住杂木的最下端,使它不在斧头力量的作用下弹起或移动。开头会难点,前一二斧可能不太准,没关系,调整一下,准了,一鼓作气,劈开了。该木砧上用场了,塞进,让出斧头,沿木砧下的缝隙继续扩大战果。最后,还可向边上的一块石头借力,将杂木竖起,左手扶住杂木上端,右手将嵌入杂木的斧头往石头上砸。 斧头,柴禾,在那个年代,那是多么重要啊。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在我看来,后面的酱、醋、茶并不重要,而前面四件则实在是刚需,而排在首位的是刚需的刚需。家里米、油、盐没了,在某些时候,向邻居、亲戚借一下,救救急,都是可以理解的,唯独没有听说过有人向别人借柴,没有,真的是没有。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这家不仅是穷,而且是懒,这是十分致命的。 小时候,也许收到过其他什么礼物,但我都忘记了,唯独六七岁时收到的柴刀、刀梢、草鞋等上山工具不会忘。因为,那是大人专门准备的,柴刀是专门到打铁铺打的,私人定制,比大人用的小,更精致。还有,冲担也小一点的,狼衣绳也小一点的,拄棍也小一点的。我不知道这狼衣宁波话叫什么,反正那时山上最多的是它,它的芯可抽出来,用它吸花中蜜很管用。哇,这一片背阴处的狼衣真好,我记住了大人的话,拿拄棍东敲敲、西砸砸,就怕有蛇之类的东西藏在里面。 快过冬时,须多备些硬柴。生产队里家家轮着做年糕,得自备木柴挑去。家里准备年货,也要用到不少木柴。木柴有炭火,家里的火盆、人手一只的火笼都需要。砍硬柴,那得走远了,要蹚过浮云溪,到白龙山附近呢。这就要带饭包了。饭包是席编的,菜是咸萝卜粒。湿柴重,没有垫肚的东西,只怕砍得下来、背不回来。拄棍真是个好东西,经过无数多次的实践,不久,我就能很快速地就找到那个点了,略微一调整,就能让快压跨我的担子平衡在上面,让我酸疼的肩有片刻的休息。蹚过溪水时,一定要沿着无数人走过的水路前行,这些石头无数人踩过,脚下不会打滑。 家里的土灶,多少次在我梦中出现,现如今在这揺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又浮现了。家里的大灶有两个眼,相当于我早上出问题的这边,主要的位置,是烧饭的,另一眼是用来煮猪食的。灶前下面挡着一块长石板,炉堂的灰拨在这。这灰有好几个用处,对付窜进窜出鸡们的热屎,放点灰,扫掉,当时会留下点湿答答的痕迹,过一会就踪迹难觅。火盆里的火太旺,盖一层,可维持一晚上。再多了,还可给院子里的葱们当肥料。 土灶口,吊着一个漆黑的水壶,冒出灶口的火时不时地会舔到,大灶米饭熟了,水也热了。快过年时,梁下还会挂着几块肉,这有限逸出来的一点烟,也没闲着,在改变着肉的口味呢。 你问这柴禾会否也点不着火吗?会,当然会。宁波话说“心越急,柴越湿”。首先心不能急,好在家里有竹筒,可吹一下;还有,炉内中间要留有足够空隙,以便让外面的风吹进来。好在家里炉前的火钳后面是无耳的,整个一直直的,可以伸进很里面。 你知道柴禾吗?想问一下在外地工作的儿子,他大抵是知道的,但是可以肯定,他知道的一定是浮皮潦草的。就像公园之于二十岁前的我,就像“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于他,因为没有这样的人生体验,这也只能说是很浮面的理解。 儿子知道哪些禾可烧饭吗?晒干的稻草、豆秆、玉米秆,可烧。想到有作家写道,禾烧出来的炊烟浓些、黑些,而柴烧的炊烟细些、淡些,对此,我大致表示认同,只是那时实在没有闲情逸致去区分这袅袅炊烟之间的细微差别。 对了,因了点火问题,一段时间,我们一帮小伙伴让大人专门做了一个耙子,去松树下面收集松衣。这干燥的松衣引火做饭绝佳,可谓帮了大人的大忙,大大提高了做饭效率。可是,这松衣是属于柴呢还是禾呢?这还真不好界定。还有,如晒干的一些果壳,如油茶子、松子、栗子也可烧火做饭。 还想到煤球炉烧饭、做菜,现在的孩子们更是幸福得无缘得见了。以前每天晚上的封炉,那可是技术活啊。小心翼翼地夹出连成一体的三只煤球,把最下面的一只分开,保留上面两只,将这两只重新放入炉内,上面加一只新的,关闭下方风口,炉上面放一壸水,这步骤要一气呵成,不可闪失。 没有了柴禾、炊烟,以后,诗人还会这么写吗?“我悉心捡拾的诗句,是我的柴禾,冬天来了,我有必要,把火升起”,海子的诗,那更是耳熟能详,“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这以后,真是绝唱了。 是斧头,一点没错,装修工人下车时,早早提着桶站在了门边,车刹车停住时,因提着重物,他打了个踉跄,导致伸出的木柄与门边的立柱撞击了一下,斧头露出了那么一个小角。不过,我可以肯定,车上除我之外,没有人能看到或者想到这是斧头。至于我,似乎是为了证明点什么似的,早早占据了极为有利的地形,居高临下,还似乎能预料到会有这小小的一下撞击似的,才看得真切。我老谋深算地笑了,笑得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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