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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美术馆的罗汉图展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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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出的单轴罗汉图。 |
“古渡美术”,是从日本舶来的概念,泛指古代中国运往朝鲜、日本的美术作品,时间一般界定在宋元。 事实证明,从中国宁波到日本博多,这条往来东亚的忙碌的海上丝绸之路,不仅运送瓷器、茶叶此类“刚需”,也是艺术品交流的航道。 在“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收录的日藏宋元佛画里,经常能读到这样的落款:“大宋明州车桥西金大受笔”“庆元府车桥石板巷陆信忠笔”“四明咸塘赵璚笔”“四明赵宁华笔”“四明普悦笔”…… 车桥、石板巷、咸塘,当我们在地图上统一标注它们的方位,会很直观地发现,这些地名全部集中于灵桥门附近,出了灵桥门,就是“日本船津”。 因为这种交通上非常明确的指向性,有理由说,“宁波佛画”便是宋元时期日本僧侣、商贾往来宁波习惯带走的“伴手礼”。 800年前,渡海而来的他们试图从宁波带走一些什么作为海上旅程的纪念,于是走进离码头最近的店铺,挑选了几轴绘画。 不同种类的罗汉图 被带走的“伴手礼”有哪些类型?让我们走进“大系”展宁波特展的现场。从《五百罗汉图》开始,绕场一周,四壁上挂的,全是。 首先是收藏在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十六罗汉图》,共10幅,每一幅都有落款“大宋明州车桥西金大受笔”。十六罗汉信仰来自唐玄奘翻译的《法住记》,罗汉作为释迦牟尼的弟子,受佛嘱托,不入涅槃,常住世间,受人供养。 跟宁波产的《五百罗汉图》一样,这十六罗汉形象也非常“世俗”,极具人情味。第六尊者坐在山石上,跷着二郎腿,抱着膝盖,在看瀑布,俨然一高士形象;第五尊者好像眼神不太好,双手拿着经卷,凑到眼前看;第七尊者是一位伏虎罗汉,扒在他膝前的老虎,宛若一只“萌宠”;还有第十六尊者,手边红色食盒里放着两只沙梨,仔细一看,边上一位梳着双髻的童子手持水果刀,正在给师傅削梨。令人感叹:宋朝人真是太会享受了! 展厅里还有一单轴罗汉图(见左下),现藏群马县立近代美术馆,与东京国立博物馆《十六罗汉图》源出同一套,也有“大宋明州车桥西金大受笔”落款。在这张图上,那位梳着双髻的削梨童子累了,正趴在桌上休息。 与之相似,我们还能在展厅看到法华经寺藏赵璚作《十六罗汉像》10幅,这套图的其中一轴第二尊者收藏在波士顿艺术博物馆,也在特展中展出,还有新知恩院藏颜辉作的《十六罗汉图》16幅、相国寺藏陆信忠款《十六罗汉图》16幅中的12幅。 展厅中的罗汉图还有收藏于东京艺术大学,题签上写“张思恭”的两轴;分藏常照皇寺与能满院,款署“陆仲渊”的两轴。 虽然都叫罗汉图,但这几套图的风格、图式各不相同,分属不同罗汉画体系。对此有专家推断,在宁波诸多画坊中,提供有很多套不同类型的罗汉图,购买者可根据喜好进行挑选,然后把它们带回家。 灵桥门内画坊街 在1914年出版的《最新宁波城厢图》上,依然清晰标注着这些地名:灵桥门、车桥、石版(板)庙……车桥,民国之后写作“车轿街”;“咸塘”“石板巷”之名,今天依然在沿用。 在宁波众多老街巷中,这些街巷属于典型的“墙内开花墙外香”。1985年,日本艺术史学者海老根聪郎到访宁波,第一时间把车桥街、石板巷、咸塘街转了个遍,写了一篇《宁波:佛画的故乡》。 他细细考证了这些名称在宁波历代方志中的演变。过去,车桥一带有一条南北流向的岳庙西河,直到1929年的填河运动才被填塞。车桥、咸塘汇桥都是这条河上的桥,也用作街道名。只是,今天这些道路,已经找不到昔日画坊的痕迹。 在过去研究中,有许多学者发现了这一点,即落款亦是“商标”,告诉日本人,到大宋可以来这个地方买画,带有明显的“广告”意味。宁波人的经商头脑,渗透到了南宋古画的细节中。 因为宁波佛画与同时期的文人画风格不同,色泽浓艳,戏剧性强,符合日人喜好。这些画坊拥有多套粉本,或采用流水式作业,专门生产有销路的“商品画”“订单画”。 德国学者雷德侯在其代表作《万物:中国艺术中的模件化和规模化生产》中分析这种现象说:“这个方法使绘画过程合理化,并造就经济上的优势:画坊能够提供可选择的一套之全部内容,以吸引宽广的具有各种程度财力的顾主圈。” 这种相对成熟的商业模式,结合地缘交通上的优势,才有了在世界美术史上拥有姓名的“宁波佛画”。 宁波佛画 一片未知的深海 在留有款记的宁波佛画中,有一轴藏在日本爱知县中之坊寺的《佛涅槃图》,竖行款识写“明州江下周四郎笔”。宋时,灵桥门外下番滩头有“江下寺”一座,“江下”即后来的“江厦”,这行文字是目前所见宁波“江下”这个指称首次出现在书面记录中。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有一轴《阿弥陀如来接引图》,款署“庆元府洗马桥东画”。洗马桥东距车桥六七百米,紧邻日僧造访频繁的景福寺(今城隍庙位置)。 城池内外,寺观林立,也是宁波佛画成为“伴手礼”的原因之一。据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刘恒武研究,车桥、江下、石板巷、咸塘、洗马桥所在的宁波旧城市舶司周边以及灵桥门附近,是宁波城内佛寺最密集的区块。 旺盛的香火促进了佛画种类的兴盛。“大系”展中,除了《五百罗汉图》《十六罗汉图》,还能看到满愿寺藏、款署“四明赵璚笔”的《三佛诸尊集会图》,清净华院藏、款署“四明普悦笔”的《阿弥陀三尊图》,奈良国立博物馆藏、款署“庆元府车桥石板巷陆信忠笔”的《佛涅槃图》,以及神奈川建长寺藏的《释迦三尊图》、二尊院藏的《释迦三尊图》、本圀寺藏的《出山释迦图》、圆照寺藏的《观无量寿经序分义变相图》,以及多套《十王图》等。 这些四明佛画分藏日本不同寺院,少有图版现世。“中国历代绘画大系”的出版将它们一并收入,将局部原大高清影印,使我们得以清晰看到这些失落于历史的影像。 除了这些,在《宋画全集》《元画全集》中,还收录了很多佛画,没有落款和署名,在最后的图版说明中,多位专家撰文表示这些画“具有宁波风格”,其数量难以统计。 直到今天,并没有人对全世界范围内的“宁波佛画”或“宁波风格的佛画”做过完整统计,因为没有办法统计。我们不知道分藏于世界的这些画,有多少是从宁波出口的,多少是仿造宁波风格生产的,又有多少是高丽、日本画家在宁波风格基础上的“再创造”。 有限的信息中,我们能够知道的是,宁波佛画曾深深影响800年来东亚佛教美术的创作,这中间有过怎样的递藏,又有过怎样的演变,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某种意义上说,宁波佛画,仍是一片未知的深海。记者 顾嘉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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