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展出的《十王图》出版打样稿。 |
|
“五七阎罗大王”。 奈良国立博物馆藏 |
晚唐五代,战火频仍,苦难中的人们极度渴望获得救赎。于是,有中国僧徒仿照印度佛经的格式和语气,糅合中国传统丧葬习俗和佛教中的轮回转世一说,创造了“十王”信仰。 “一七”“二七”一直到“七七”,再加上“百日”“周年”和“三年”,说人死后一共要过十道关,每道关由一个“王”负责。只有通过十王审判,才能进入“六道轮回”,这也就是古人守孝总以三年为期的原因。 三四个世纪过去,十王信仰在南宋的宁波大盛。人们绘制《十王图》,在仪式上张挂。这些画被日僧携去,成为东传宁波佛画的一大组成部分。 “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宁波特展,精选了四套宋元宁波出品的《十王图》作为海丝文献进行展示。画中那以官府模样出现的地狱审判,又糅合了多少画家对社会的体悟呢? 地狱,以官府的面貌出现 据研究者何卯平统计,宁波东传至日本的《十王图》至少有23套、180多幅。 收录在《宋画全集》中的有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落款“大宋明州车桥西金处士家画”的5幅,收藏于奈良国立博物馆、落款“庆元府车桥石板巷陆(信忠)笔”的10幅;神奈川县立历史博物馆佚名十王像10幅,奈良国立博物馆落款“陆仲渊笔”的3幅,滋贺永源寺落款“庆元府车桥石板巷陆信忠笔”的11幅收在了《元画全集》中。这些也是现存《十王图》中相对精致、研究价值较高的几套。 《十王图》画了些什么?以展出作品为例,可知画家是将人间法庭的观察,融入在了对地狱场景的想象中。 根据留下来的榜题,十殿阎王顺序为“一七秦广大王”“二七初(楚)江大王”“三七宋帝大王”“四七五官大王”“五七阎罗大王”“六七变(卞)成大王”“七七泰(太)山大王”“百日平等大王”“周年都市大王”“三年五道转轮大王”。 十王中,五位面向左方,另五位面向右方,可知张挂时必定是两壁各挂五轴,面向中间的地藏菩萨像。 从单幅画面看,每幅构图均可分上下两部分,上层衙门开堂审讯,下层表现地狱景象。在上层,覆以桌布的公案上添有文房四宝,雕花铺锦的太师椅悬挂垂帷饰布。十殿阎王身穿朝服,头戴珠冕,皮肤白皙,指甲修长,安坐于执掌权柄的主宰地位。他们的衣纹上,绘有人间帝王方能使用的“十二章”纹饰,日、月、星辰、山、华虫、黼等清晰可辨。 阎王桌前,有衙役、书记官、鬼巡官在一边伺候。他们手中拿着各种功德簿分判善恶。其中有人头戴宋代标志性的长翅帽,如臣子状。宝座背后,还有山水屏风以及雕花朱漆的栏杆,透过栏杆可以看见庭院里的树木和鲜花。 没有人见过地狱长什么样,在描绘地狱审判时,画家有意将各殿比喻为俗世的宫殿,色彩缤纷的绣花丝绸、考究的家具等豪华装饰,均是南宋物质生活的实际体现。 模仿官府排场的整体氛围,阴曹地府的官吏仿照人间衙署的方式行事,官僚阶层组织形式被直接投射到地狱十王上。故而《十王图》的研究者雷德侯、万君超等人不禁提出设问:这究竟是一幅佛教画,还是时事讽刺画或“政治漫画”?亦是否可作如此读解——“人间即地狱”? 刑罚的表现 《十王图》上半部分冥殿的豪华,反衬了下半部分刑场的凄厉。 在早期敦煌藏经洞《佛说十王经》的配图中,对地狱刑罚尚未展开过多戏剧性的表现。而到了宁波的《十王图》里,“风俗写实主义”占据主导主题,对于刑罚的刻画完全是血淋淋的激情戏剧。 收藏于大都会博物馆的《十王图》里,小鬼手持双轴风火轮追赶逃犯,从受罚者身上碾过;鬼卒将钉子钉入受刑者膝盖,使其痛苦难忍;妇人戴着枷锁被拷走,身后孩子牵着她的衣摆表示不舍;还有上刀山、下油锅,极尽渲染之能事。 地狱场景亦旨在表现生前所犯罪业在死后无可逃避。大都会的阎罗王一轴,出现了“业镜”,人被押在镜前,镜内反射出他生前曾在船上杀人越货,是一个罪犯。而真正罪大恶极的人,则会被投入“畜生道”,这些在画面里都有着淋漓尽致的表现。 研究者范静源分析,宁波的《十王图》与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佛说十王经》有许多图文不符之处,宁波版对冥界场景作了扩充,施予亡灵的刑罚进一步增加,对观者形成更强烈的震慑力。他认为,“宋代民间志怪小说的流行或对画家冥界观的形成产生了一定影响”。 宋末元初周密的笔记小说《癸辛杂识》、南宋洪迈的文言志怪集《夷坚志》,均将现实中的司法体系纳入幽冥故事系统中,冥界审判呈现出与人间司法审判相同的面貌,“可见志怪小说和地狱变相图会相互影响”。 从敦煌手卷到宁波挂轴,这一步走了三四个世纪。今天,我们已很难精准还原这条信仰传播的路线,不过可以明确的是,正是在这过程中,佛教最终完成了中国化和世俗化。在此意义上,甬产《十王图》堪称宋元中国民间信仰生动的图像史证。 艺术史视野中的《十王图》 从落款看,金处士、陆信忠是《十王图》最主要的作者。他们在中国不见史载。 但在日本16世纪初叶成书的《君台观左右账记》中,他们的名字却跟顾恺之、吴道子、宋徽宗、李公麟列在一起,进入了幕府将军家的艺术品管理收藏目录。 在日本,含“陆信忠”款的《十王图》有十余套,品质悬殊。一般认为,部分画有可能是到了日本后,有人添款所致。奈良国立博物馆的另一套《十王图》,落款“陆仲渊”,有学者认为两人或为亲戚关系,采用“家庭作坊”的销售模式。 在众多海外收藏中国绘画中,《十王图》因为题材特殊,又有明显的外销倾向,较早就引发海外学者的研究和关注。出于藏品优势,最早研究这批画的是日本学者。田中丰藏、渡边一、松本荣一从上世纪初便开始关注《十王图》,上世纪50年代后则有米泽嘉圃、百桥明穗、铃木敬、井手诚之辅等深化研究。 欧美学界,方闻、太史文、雷德侯都是研究《十王图》的中坚力量。尤其是德国海德堡大学教授雷德侯,他的名作《万物:中国艺术中的模件化和规模化生产》便从《十王图》研究发端。雷德侯追溯了《十王图》题材从敦煌经卷发展成宁波挂轴的演变过程,表示宁波版“突出了世俗性、趣味性、生动性以感染受众”。 在国内,台湾学者石守谦1985年的论文《有关地狱十王图及其东传日本的几个问题》在回顾以往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探究了冥府十王名字的来源、各殿官僚组成及其图式渊源,对地藏信仰及《十王图》进入日本后的若干发展和演变作了深入阐释。 2010年后,大陆学者何卯平、张总、范静源加入研究行列,发表了重量级的文章,在前人基础上,他们特别关注到宁波佛画供养人和受众等问题,以及《十王图》的实际使用功能。 应该说,学界对《十王图》的研究已经非常充分。借大展的机会,若能引发更多宁波观众对之“回归性”的认识,或可增强本地的“文化自信”。 记者 顾嘉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