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ages/2023-08/19/A6/9862236_ds-qianyh_1692172473064_b.jpg) |
现在的康岭桥。 |
![](../../../images/2023-08/19/A6/9862237_ds-qianyh_1692172450120_b.jpg) |
剡溪康岭段。 |
□南慕容/文 卓建青/摄 看过抗美援朝影片《奇袭》的人都知道志愿军乔装成韩军,穿插到敌人后方要炸掉的那座铁桥叫康平桥。炸桥那一段的外景是在奉化溪口拍的,影片中的康平桥就摄自康岭桥和藏山大桥。 康岭桥位于康岭村,长106.5米,始建于1934年,由德国西门子公司设计。当时为上承式钢桁架结构,两个主孔,枕木桥面。虽然康岭桥在规模上不如宁波的地标——灵桥,但却比后者还要早两年建成。康岭桥不但在宁波的建桥史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中国电影史上一座著名的“明星桥”。 A 据光绪《剡源乡志》记载:“康岭,始茂林,康氏始祖宋建炎自鄞茅山葬父于此,因家焉。”因村东边有小岭,故名康岭。从宋建炎二年起,已有880多年历史。有着八百多年历史的古村,偏安浙东一隅,人们习惯了小桥流水的慢生活,我能想象当年洋气先进的钢架桥建成时带给四乡八邻深深的震撼,就像生活突然加快了节奏。与溪口镇横跨剡溪的藏山大桥一样,人们亲切地称呼康岭桥为“洋桥”,也就是“洋桥”通车那一年,江拔线得以全线贯通,处在交通咽喉上的康岭桥,见证了物资转运、南来北往的繁忙景象,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 十多年前我在溪口工作,多次去过康岭村,经过班溪和剡溪交汇处的康岭桥时,总会停下来去桥上走一走。自1996年江拔线改走溪北,不再绕道康岭桥后,康岭桥清静了许多,锈迹斑斑的钢架与桥下奔流的清澈的溪水成了鲜明的对比,溪水追赶着前面的波浪而去,铁桥岿然不动,试图让历史定格,来往的村民们安然地行走在流逝和凝固之间。 我曾以为,风景就是流逝和凝固的制衡,亭台楼阁是凝固的,山川草木是流逝的,就在这不动声色的制衡中,一种情愫触景而发,或荒凉寂寞,或怡然充盈。然而,在康岭村,这种绝佳的制衡被十几年前的“莫拉克”台风打破。2009年8月9日晚,台风肆虐,山洪暴发,冲毁了75年历史的康岭桥。十年后,当我站在原址上修建的混凝土钢筋结构的新桥上,试图在凝固与流逝之间找到当年踯躅的心情,但我清楚地知道,十年前的那个我,像溪水一样远去了。 但桥南堍的碉堡还在,碉堡的旁边有一块 《毋忘国难》的石碑,碑文如下:康岭桥建于1934年,为北通宁波、南达金华等地的交通要道。1941年4月23日,日本军队侵占奉化县城和溪口镇后,班溪、公棠等地时遭劫难,仅康岭村被毁房舍有70多间,日军抓民筑此碉堡,上下布铁丝网。日军持枪站岗,强迫百姓挂“良民证”,行鞠躬礼,随意殴打村民,强奸妇女,杀害无辜。1945年8月中国人民抗战胜利,日军投降。不忘国难,特立此碑以昭示后人。 连一场五十年不遇的台风都不能冲走的耻辱,到底是什么样的耻辱?唯一能说得清的怕只有丰镐房里那一块“以血洗血”的石碑了。作为日本掳掠溪口的重要物证,康岭桥的碉堡几经修缮,早已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溪水流过,像是低低的啜泣,又像是一种警示,一种控诉。 B 如今,萦绕在康岭桥的战争烟云早已散去,让我们追随桥下流水的清韵、两岸青山的秀岚,去寻找另一种烟云吧,有的在人间,有的在笔墨;有的在烟波浩渺处,有的在炊烟升腾时。 比康岭更古老的村名是“茅渚”。据黄宗羲《四明山志》记载:“唐末,陈棠自长安使吴越,遭乱不能还。”吴越王钱留为奉化尉,遂居其地,在剡溪边结茅庐隐居,为茅渚陈氏始祖。茅渚即今天康岭的一个自然村“西隅”。《剡源乡志》记载:“西隅,实茅渚也”。剡源九曲,曲曲有名人逸事,处处有故人踪迹,曲因人而得名,人因曲而流芳。六曲茅渚因陈棠隐居而名,溪流泻碧,清濑逶迤。清人孙达诗云:“更寻六曲夕阳斜,茅渚人家碧树遮。古刹钟声寒到枕,本堂诗句碧笼纱。牧童度涧常吹笛,耕叟沿溪自种瓜。怀葛熙熙风俗古,春来鸟语隔林花。”诗中描绘的景物于今已不复得见,但山清水秀蕴涵着古老的村庄,简朴风物长存于人间的烟火。走进康岭村,岁月的深闺里珍藏着九大弄,宛若蜿蜒曲折的剡溪水在人间的另一种形式:以烟火缭绕的市井生活,在喧嚣中抵达另一种宁静。 上墙弄、台门弄、里夹墙弄、张家弄、中央弄、周家弄(穿堂弄)、楼下弄、桥头弄、下墙弄(学前弄)——也许你在别的村庄,也听到过类似的亲切朴实的弄堂名称,但那么多的弄堂集中在一个村庄,实属罕见。九大弄见证着康岭村曾经的繁华,至今仍然有一百多户人家居住。与优美的自然风景相对的是一个村庄温馨繁忙的日常:傍晚,家家厨房飘出炒菜的声音和食物的芬芳,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斟上自酿的米酒…… 九大弄可以窥视一个江南古村的日常生活。曾经,穿巷过弄的手艺人、从剡溪上流而来的戏班子、古道上走来的货郎担,他们一路烟水,相逢于九大弄的中心——康岭老街。 C 《剡源乡志》记载,康岭街处于北通宁波、南达金华的交通要通,沿街有葛顶元南货店、董日新南货、单松涛布庄店、小壮理发店,还有豆腐店、打铁店、客栈等商铺。每年十二月廿六,各地商贩云集康岭衔。鱼、肉、南货百果、农副产品等各种过年必需品的摊位从上街一直摆到下街,山村乡民在此采购年货,人山人海,生意兴隆,热闹非凡。“廿六市”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初期有了供销社后才逐渐衰弱。 在交通发达、物质充裕的现在,康岭老街早已不似以前的繁华,也不需要一个特定的市日来采备年货。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进程,没有老街的衰弱就没有生活品质的提升。但老街,无疑是康岭老村民记忆中一个美好的留存。 与老街一样古老的是商埠。甬金公路通车前,剡溪是水上运输的黄金通道,竹排是主要的运输工具。当时岩头、石门、界岭、万竹、三石、跸驻、六诏的山货物资靠竹筏运至康岭,经沙堤、大埠入宁、绍等地。为方便行货,村口建有排埠头。当年繁忙的水运催生了一个古老的职业:撑排人。康岭村的撑排人和它的排埠头一样远近闻名。都说“打铁、撑船、做豆腐”是人生三大苦,撑排是比撑船更危险和辛苦的职业。剡溪曲折多湾,水下岩石密布,水流徐疾不匀,而竹排承重有限,又不似船只安稳,安全抵达目的地全凭撑排人手中一根长长的竹竿,以及丰富经验和强健体魄产生的合力。 日子像水上飞过的竹排,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汹涌轻快。而今的排埠头只剩一堆水泥的遗迹,而当年最年轻的撑排人,也已到了风烛之年。但撑排人不畏险阻的勇气和不管顺流逆流都能轻松裕如的娴熟技巧,是留给康岭人的宝贵精神财富。撑排人的精神烛照着一代又一代的康岭人,康嶺、康际霙、张大达、张海华、康孟珍……他们有的是参加过革命的共和国英雄,有的在和平年代里立志读书报国,竹排消失了,但在艰辛如逆水行舟的发展道路上,他们是薪火相传的撑排人。 关于康岭村的由来,有另一种传说,康岭古村是停靠在剡溪边上的一只小船,前临剡溪,后靠虾公山,东有一枝莲(法喜山),北汇三江口。我更愿意把康岭村比作一只竹排,一只行驶在美丽的剡溪九曲上的竹排。顺流而下,逆流而上,它初心不改,壮心不已,在撑排人激越嘹亮的歌喉中,穿过了真实的战争和电影里的硝烟,穿过了千年唐诗之路的烟水,穿过了江南人家的人间烟火,穿过了气象万千的时代烟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