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银员 在那流逝的时光里,一只讨人喜欢的山羊,居然在我人生道路上留下了一段难以抹去的记忆。 A 那年暮春,担任村会计的父亲在自然村测量宅基地时,从村民家买来一只两个月大的小山羊。这只山羊是白山羊品种,也称土种山羊。当时我正读小学二年级,放学后蹦蹦跳跳回家。一踏进屋门,就听母亲笑盈盈地说:“家里买来了一只母小羊,在院子里拴着呢。”我书包一扔,拔腿就往院子跑。一见到小羊,我一下子被它吸引住了:不大不小的身躯,4条又细又长的腿,蹄质结实,浑身的短毛雪白雪白的,端着一张既严肃又善相的长脸,脸上长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嘴尖唇薄,下巴底下有一撮小胡子,一对稍弯的初露头角,竖着两只喇叭花似的耳朵,尾巴却很短,仅10多厘米长。它一见我便“咩——咩”叫起来,仿佛同初来乍到的朋友打个招呼。我立马挈一束嫩草,轻脚轻手上前喂食,它闻了闻就嘴巴一张一合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趁此机会,我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小羊的背,它温柔得宛如一位腼腆的可爱小姑娘。当晩,父亲一脸认真地同我说:“以后你除了上学还要把自家的羊养好。”我心里明白,父母一年到头早出晚归“面朝黄土背朝天”含辛茹苦忙干活,加上我自己也确实喜欢羊,就“嗯”的一声点了头。 次日,细雨霏霏。父亲请来同村的一名泥水匠,在自家房屋后头外墙角旁,用乱石头垒筑了一间4平方米的低矮简陋羊舍。中午时分,母亲笑眯眯地一手端馒头红印小盘,一手拿沾红印的布条,飞快地在小羊背毛上划擦数下,将一块白毛染红,说是一来讨个吉利,二来怕羊跑丢了,便于认领。放学后的我气喘吁吁满山遍野跑,找个合适的茂盛草地好放羊。晚饭前,父亲用一条10米长拇指粗的麻绳,绳子一头宽松又牢固地拴在羊的脖子上,另一头绑着一根30厘米长、一头钝尖的木棍桩,俗称“羊桩”。 打那以后,每每晴(包括阴、多云)天,我在上学前就得把羊牵到野外吃草,然后迎着初升的太阳奔跑着赶往学校。往往是早上牵出去,黄昏时再牵回来(注:中午除酷热牵回来纳凉外,一般不牵回来),周而复始。 B 羊虽然只能在一条缰绳距离内吃草、卧休、活动,但绳子随羊而动,有时绳子会绕上树枝藤蔓,有时在限定的范围青草不够吃,有时风吹日晒唇干口渴,有时甚至受惊而拔桩脱逃。为此,中午我总会“吭哧吭哧”跑过去看望,有事进行一番妥善处理,没事亦得一份安心。下午放学后,我不会马上牵羊回家,而是把它牵到别处再吃嫩草,在清洁水质的涧溪饮水,一定让羊吃个饱喝个足。一直等到羊肚子圆鼓鼓,在肚子上方没有一点凹为止(实际经验),这才怡然自得地牵着羊返回。刮风下雨天,不能去野外露天看(放)羊,我就见缝插针地利用时间,总是穿着一件尼龙布烫的自制白色雨衣,背着一只竹篰,顶风冒雨在山上、池塘边、泥场头到处找割鲜嫩的青草饲料。村背有座叫南弯的山,虽然建有百余座新墓老坟,但此地青草长势特好。风雨中,我独自一人在一排破塌的石垒老坟边割青草,抬头就能看见坟内毁损的烂棺材板和骷髅,年少的我心里多少有点害怕。不过,一想到能让羊吃上这么可口的好草饲料,就什么都无所顾忌了。当然,当我踏入乱坟地割草时,还是要做到先用镰刀拔草,防止有蛇、蜈蚣和黄蜂隐藏。其实,这些我在农村看羊、割草、玩耍时经常遇到,已经习以为常了。 日子就像天空的流云飘然而过,一晃小羊已经长大,且膘肥体壮,一副威威赫赫的神气样。这一阵子,邻居长辈见我就夸:“你岁数不大,羊养得蛮好!”岂知,一路走来,唯有用心、用情、用功。饲养过羊的人心里最清楚,要养好一只羊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养羊,不仅要做到善于全方位精心管理,而且一定要熟悉、掌握其生活习性。山羊属活泼型小反刍动物,它敏捷机智,喜欢登高,爱角斗;觅食力强,食性杂,采食植物种类广泛;喜清爽、爱干燥、乐合群,厌恶污浊、潮湿、异味等。在我养羊的这段日子里,最开心的是看羊笑,它笑起来会昂着头,薄薄的嘴唇往上卷翘,露出整齐的牙齿。最担忧是羊生病拉肚子,西药中药死活不肯吃,拌在饲料中连饲料也不吃了。最操心的是刮台风羊没有青草吃,狂风大雨天去野外割草很危险,眼睁睁看着它饿肚子,心里纠结又无奈。最紧张的是羊在野外独自吃草,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于是我飞也似的赶去牵羊,暴雨骤下,抖缰狂奔,淋得全身湿透,像落汤鸡,回家后首先把湿漉漉的羊身擦干。最讨厌的是夏天“嗡嗡嗡”叮羊的蚊子和草虫,赶也赶不走,连“牺牲”都不怕。最有趣的是星期天和邻居的羊聚在一起在北山放养,我和同伴在山头碉堡內下军棋,在林子里穿来穿去摘野果,在平稳岩石上海阔天空地聊梦想,太阳西坠还迟迟不想回家。 C 意想不到的事偶尔也会发生。让人记忆犹新的是,深秋的一天,我放学后像往常一样去牵羊,可本来拴着缰绳的羊却不见了。我顿时焦急万分,一鼓作气山上山下仔细寻找,却没有找到。此刻的我绞尽脑汁思忖:假如被野狗吃掉应该留有一点痕迹吧?倘若羊拖着缰绳自己跑走也不可能离得很远呀?在光天化日羊被人偷走更不可能……羊呀羊,你究竟去哪里了?我哭丧着脸只能扩大范围继续马不停蹄地四处寻找,从下午4点至6点两个小时,还是没有羊的踪影。正一筹莫展之时,忽听一位刚从地头干活回来的老伯说:“在外陈家战备坑道内,隐隐约约听到有‘咩咩’羊叫声。”说时迟那时快,我一口气飞跑了500米,急吼吼地来到坑道。果不其然!在坑道纵深40米拐弯处,可怜的羊被人绑在一块大石头上,坑道内漆黑一片,惊吓瑟缩的羊声嘶力竭地惨叫着。原因竟然是拴羊的缰绳桩没有插牢,羊悄然跑到了一户村民家的自留地里吃番薯叶,恰巧被地里的主人发现,一怒之下就如此这般了。当天傍晩,一脸苦涩的我嘟哝着牵羊回家后,竟情不自禁地抱着羊的脖子潸然泪下。见羊没有吃饱,便急匆匆溜进自家的菜园子,快速剥一篮子油菜叶,怜爱地塞给羊吃。 季冬之月,寒风凛冽。父母考虑到家里生活拮据困苦,属村里的“倒挂户”,加上寒冬养羊倍加辛苦,打算把山羊杀掉羊肉卖掉,来年重新再买一只小羊来饲养。我听罢,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直截了当地说:“这个咋行呢?我坚决不同意。”随后的连日,总感觉自己整天像掉了魂似的,夜里左思右想睡不着觉。宽厚仁慈的父母见儿子两眼浮肿脸色憔悴精神委靡不振,疼在心里。后来在我不厌其烦地再三恳求下,父母终于答应不杀不卖,让它留下来做“羊妈”。 春的花,夏的蝉,秋的月,冬的雪,我一如既往养羊,就像旧时村子袅袅炊烟无休止的重复。第二年风调雨顺,山羊头胎顺利产下一只健康的小羊羔。第三年喜大普奔,它一次产下了两只小羊羔……尔后,我去了位于县城的岱山中学读书,由弟弟接手家里养羊的任务。然而,无论时光飘逝,时过境迁,还是岁月带走韶华,改变容颜,那只白雪身影、咩咩叫着、不倦怠地咀嚼的山羊,就像一颗别样璀璨的明珠,永远镶嵌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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