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5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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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8月27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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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 子

    □李  轩

    你家里有扇子吗?

    你还会用扇子吗?

    至于我,家里有三把扇子,一把麦秆扇,是母亲十多年前从家乡带来的,说要五十块钱一把,现在已很少有人编了,怕是以后会没有了,买一把做个纪念。另两把是折扇,从没用过,装在盒子里,好在也不太占地方,两次搬家都没舍得丢掉。

    麦秆扇就在我的卧室,今年只用过一次,不过,不是拿来扇风凉的。干嘛?轻罗小扇扑飞蛾。家里的电蚊拍电没了,一只飞蛾不知怎么进来的。

    前些天的一个晚上,刚睡下,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叫,我又顺手拿起扇子在寻找,可一想到这扇子都是文物了,这样打蚊子太“损“了,终又放回原处。往事如微风如扇子扇来的风吹拂而来,竟一时难入眠。

    我童年的夏天,是与扇子——更准确地说是与麦秆扇连在一起的,没有扇子的童年夏天,真不知怎么度过。

    夏夜的临睡前,扇子与故事是捆绑在一起的。

    一些时候,扇子的扇动与故事的讲述展开是同步的。记得特别享受的是开头,这时,外婆扇来的风匀称而凉爽。

    这个与龙灯有关联的故事是我们当地的民间传说,外婆讲得最多了,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

    美丽的姑娘冯小凤和英俊彪悍的后生周大龙青梅竹马,相亲相爱,本来这年中秋月圆之夜,他们就要结婚了,但西山上的罗阳洞里蛇妖作怪害民,用妖法把冯小凤吸进了罗阳洞,周大龙带着村里后生去解救,也被蛇妖抓走了。村民无奈只好烧香参拜,祈祷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来解救这对恋人。观音被村民的一片赤诚之

    心所感动,就派陈十四夫人带兵除妖救人。陈十四夫人带兵赶到后,天兵天将与蛇妖展开了激战,妖蛇负隅顽抗,用铁罩罩住整个山头,躲进山洞,坚守不出。陈十四夫人为了不误伤村民,决定智取。根据蛇妖贪淫好色的特点,故意设计了一个彩灯阵,名叫“龙凤灯”,由六姐九妹执灯出舞,并设计阵容。蛇妖不知是计,果然被六姐九妹美丽的容貌所迷,偷偷出来看舞灯。陈十四夫人见妖精上当,一声号令,天兵神将将它一齐围住,大杀一阵,妖蛇欲逃命,陈十四夫人飞过神刀,斩了妖蛇,灭了妖兵,打开铁罩,解救了冯小凤和周大龙。

    一些时候,扇子摇动的凉风会略略早于故事,这是因为我与外婆像是在做生意似的讨价还价,小脚而又不识字的外婆故事不多,像人家挑剩下的不多的歪瓜裂枣,但也还是有挑选的余地。这样的前奏曲想起来颇有美意,实际上,它也与故事扭结在一起,或者说,成了故事的一部分。

    故事的进行和展开当然会与扇动的凉风同步,像当时孙敬修爷爷小说连续广播的伴奏;但也不尽然,会有间断和停顿。外婆一只手扇累了换另一只手的间隔时间很短,而且,这接下来的一阵凉风会比刚才的更舒适些,我闭着眼睛也感觉得到。当讲到情节紧张的时候,如天兵天将与蛇妖大战、恶有恶报时,我会感觉凉风更凉了,风速也快了,还真有点说书人手上的打击乐器的味道。

    扇子还起到音乐过门的作用,扇在扇,故事停一下不会冷场。扇子还起到标点符号的作用,故事讲完了,扇子还在扇风,像是省略号,引人深思。扇子或者说扇在动还是一种修辞手法,更准确地说是对说的故事进行自觉不自觉地描摹和修饰,借助力度和风速。通过扇子和微风,我觉得故事和人物变得更可感可触,永难忘记。

    当夜渐渐往深里掉时,老外婆会像我们军训时走正步一样,出现手脚不协调的现象,有时在扇着,故事没了;有时故事在,微风没了,需要我用语言和动作提醒。故事与扇子,就像是太阳与月亮,咖啡与伴侣,我甚至有理由相信,没有扇子,外婆还会讲故事吗?六十多年过去了,我不记得外婆在寒冷的冬夜曾讲过故事,是冬

    夜不需要故事,抑或,故事会让冬夜更冷?

    更有趣的是外婆常会把故事讲串了,就像小朋友背古诗词串了一个样:“床前明月光,春眠不觉晓……”李白听了大概也禁不住胡子乱颤。外婆有时是把人名给串了,有时把事情串了,这都需要我留半只耳朵辨别,有时会去提醒她,有时故意不说,因为我发现这故事听起来别有一番味道,好像是再创作似的。比如说吧,明明是陈十四夫人带兵除妖救人,她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么说的,可有时她会说成是张天师带兵除妖救人,这害得我又想起了她说的天师楼的故事,并费脑费力地要在两个故事之间切换。张天师的本事更大啊,如果他带兵来会是怎么样呢?

    记忆中的故乡,大家都用麦秆扇,只因为就地取材方便,一般的妇女都会编。我外婆还是编织的高手,她常常会编上十来把,放在一个竹篮里,送到县城里,每把卖一角或一角五分。

    长大后,我用过各种扇子,如折扇、蒲扇、纸扇、竹扇等,还是觉得麦秆扇最好用,一个是贴肉,你想,用麦秆编成的能不贴肉舒服吗?过去大男人光膀子在竹床上午睡,一手拿着扇子盖在肚子上就不会着凉。另外,小孩子睡着了,麦秆扇压在身下,没事。二是感觉扇来的风特别凉爽,这不仅是我的感觉,村里很多人也是这么说的。我知道有一种修辞手法叫通感,难不成他们也知道?如果说不知道,那就有问题了,往深里究,这风还是那个风啊?这很让我有点不解。

    老家春天种大麦、小麦,小麦细腻好吃,大麦粗些难吃些。大麦长长的须很好看、很好玩,塞进小伙伴的裤脚里直往上窜。家乡的麦秆扇就是用大麦的秆编的。将去粒的大麦秆在河沟里浸泡两天,剪去穗头部分,再作适当挑选,拿掉一些不合适的就可编了,连我们小孩也会。不过大人用作编扇子的稍稍复杂一些,要包裹进一根细竹丝,用以增加其硬度。编啊编,带子越来越长,在妇女身边脚下蜿蜒、围聚,与孙犁小说《荷花淀》描写的有几分相像:“她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

    接下来要把这朵云彩收了,用针线把带子拗成小圆,将边缘连结处缝上并逐渐扩大再扩大,直至成为一把扇子。当然,小孩子的扇会小些。扇面完成后会放在重物下压那么一两天,让它更平整。

    该准备扇柄了,要碗大的竹子,破开,分解成扇柄一样大,再留下表皮一小部分,然后用刀剖开,一般在扇柄一半位置,用以将扇面夹住。当时扇柄一面的青皮都是用刀刮去的,现在想来,完全没必要,这不更显得原生态吗?固定扇面用铁丝或粗线,一般两根,一根在扇面中心往上

    一寸左右位置,另一根绑在扇面最下边沿靠上两寸处,捆绑扇柄的地方两面会作一小小处理,用刀挖一个不细看很难发现的凹槽,以使固定的东西不会上下移动。

    讲究一点的人会在扇面中间两面各剪一小块圆布头缝上,起装饰作用。有的将扇面四周都用布包起来缝上,因为扇子四周最容易破。扇柄表皮的另一面平整,适合写名字、做记号,有的仅仅是名字,有的居然也写成某某某办,像一些箩筐上的一样,估计是写习惯了。

    当时的夏天,你若没一把扇子,那是不可想象的,就像现在的手机。妇女串门拿在手上,大老爷们有时会插后背上。我们小孩出门倒是不带的,因为碍事、容易丢,尽管这样,丢扇子还是常事。家里一定有一把自己专属的,有时专属的不知属到谁那里去了,拿了大人的用,大人找不到自己的扇子,发现是我们孩子拿了,这孩子肯定会挨一顿臭骂。大人抢过扇子,有时候甚至还会倒过扇子,将扇柄作打人工具,恶狠狠地说:“丢了几把了?以后就用手扇好了。”不过说归说,不出两天,又会为你做把新的。可新的扇子刚拿手上,咦,老的在橱后背露出一个角来,赶紧不声不响地把这一角也塞了进去。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没了扇子,这一切皆变得不可能。以后的孩子如何理解“公子王孙把扇摇”?没了扇子的济公还是济公吗?生活与时代,文学与艺术,不知不觉地疏离了扇子,让人不禁一声叹息。

    “清风任动生”。据报载,摇扇子手指动、手腕动,肘动、臂动,肩关节动,脑子动,上半身都在运动,有利于血液流通循环,可预防老年痴呆,预防和治疗肩、肘、腕关节疾病。看来,媒体要加强宣传力度,让人们把丢了的扇子再给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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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