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特展”共展出董源5幅山水画。 记者 顾嘉懿 摄

画中张大千的收藏印“大风堂珍玩”。

《溪岸图》 原画现藏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在中国山水画史上，五代是一个重要的节点。这个持续了仅53年的乱世里，绘画艺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正如明代学者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所言，“山水，大小李（李思训、李昭道父子）一变也，荆（浩）关（仝）董（源）巨（然）又一变也”，其中尤以南唐“北苑副使”董源（?-962）开创的南派山水一脉，对后世影响最为深远。

    因为年代久远，现存董源画作已如凤毛麟角。即便是仅剩的几件中，真伪还一直存疑。学界甚至有一个较偏激的观点认为，现藏于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溪岸图》是董源唯一存世真迹。

    正在宁波美术馆举行的“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成果展·宁波特展”，展出了《溪岸图》的出版打样稿。

    而这件作品，与宁波有着一段特别的渊源。

    “宁波帮开山鼻祖”的后人

    清道光十八年（1838年），在今宁波江北区庄桥街道费市村（当时属慈溪县），诞生了一个名叫严信厚的孩子。数年后，他先是在宁波城区鼓楼沿的恒业钱肆当学徒，接着闯荡上海滩，从银楼学徒一直做到上海候补道、河南盐务督销，并在天津、上海等地开设银行、金店、绸缎庄、机器轧花厂等实业。光绪年间，担任上海商业会议公所首届总理。严信厚的朋友圈中，不乏像胡光墉、李鸿章、胡雪岩、盛宣怀这样的达官贵人。他还热心公益慈善事业，反哺家乡，斥巨资助建宁波铁路，捐建养正学堂、芝秀义塾、芝田义塾，筹建宁波储才学堂，培养了一批新式人才，被后世称为“宁波帮开山鼻祖”。

    严信厚还是一个儒商。他工书善画，书法笔力沉凝，纂有《小长芦馆集帖》12卷；画以芦雁沼泽闻名，著有《题画芦雁》。正因为此，他的家庭中亦有浓厚的文艺氛围。

    1905年，在严信厚去世前一年，他的孙女严幼韵出生。热爱艺术的她，后来成为复旦大学第一批女生。1929年，严幼韵与年轻的外交官、普林斯顿大学博士杨光泩结婚。太平洋战争期间，正在中国驻菲律宾使馆工作的杨光泩被日本侵略者杀害。1945年，严幼韵携三个女儿前往美国，不久进入联合国工作。1958年，严幼韵与著名外交家顾维钧结婚。

    宁波女儿严幼韵的人生足够精彩。她一直活到112岁，被称为“最长寿名媛”。即使后来长期生活在美国，仍心系祖国，始终不改中国国籍。她的三个女儿个个成就卓著，其中一个女儿杨葸恩于1960年嫁给了美籍华裔金融家、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董事唐骝千。

    1992年杨葸恩因病去世，年仅52岁。2013年，唐骝千与华裔考古学家、徐光启的后人徐心眉结婚。唐、杨、徐三人都醉心于中国艺术，加上财力雄厚，几十年间，他们收购了不少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中国古代绘画。1997年，唐骝千在美国从著名收藏家王季迁手中买下了董源的传世名画《溪岸图》。2017年，将其捐赠给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名画流落美国的曲折经历

    《溪岸图》为什么会流落到美国？有一段曲折的经历。

    1938年，徐悲鸿在桂林得到了董源《溪岸图》，视若珍宝，称其“恐为天下第一北苑”。张大千获悉后前来求借，称只是为了“临摹学习”。徐悲鸿碍于面子，就将此画借给了这位好友。张大千借了几年一直不舍得归还，问徐悲鸿可否割爱，自己愿以清代扬州八怪之一金农的一幅《风雨归舟图》相抵。重情重义的徐悲鸿再次答应了这位老友实属过分的要求。

    上世纪50年代，张大千在美国将这件《溪岸图》卖给了王季迁。记者手中有一本我国著名鉴定家、辽宁博物馆研究员杨仁恺先生主编，薛永年、杨新、单国强等人共同撰写的《中国书画》，1990年出版的该书中，仍称《溪岸图》为王季迁收藏，并判定此画“可能属于董源较早作品”。

    王季迁花重金从张大千处购得《溪岸图》，收藏了近40年后，将此画转手给了唐骝千。

    1997年，《溪岸图》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展出，引起轰动。《纽约时报》不仅头版报道此事，还称此画为“中国的蒙娜丽莎”。不过学界一直对这幅画的真伪存在疑问。为此，1999年，大都会博物馆专门召开了一场关于《溪岸图》真伪的国际学术研讨会。普林斯顿大学教授方闻、耶鲁大学教授班宗华、中国鉴定大师谢稚柳均认可其为真迹，而加州大学柏克利分校的美术史论家高居翰则认为它是“张大千最成功的伪作”。

    另有一重与宁波的渊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溪岸图》与宁波的另一重渊源，与一位余姚女性有关。

    晚清时期，余姚一位牧师倪蕴山，有三个不同凡响的女儿，分别嫁给了三个结义兄弟，其中老二倪桂珍嫁给了海南人宋嘉树，后来生下著名的宋氏三姐妹；老大嫁给了当时的“杰出青年”牛尚周；老三则嫁予了牛尚周的表兄弟温秉忠。

    1902年，温秉忠夫妇生下了女儿温金美。温金美长大后远赴伦敦英国皇家美术学院，学成归国供职于上海美专，后来与毕业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无锡纺织业巨子唐星海结婚，他们的儿子便是唐骝千。

    非常巧合的是，唐骝千的太外婆、即倪蕴山牧师的妻子倪徐氏，也是我国明代大科学家、天文学家徐光启的后人。

    唐骝千的妹妹唐志明，则是前文提到的国际著名美术史家和文化史学家、普林斯顿大学教授、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中国绘画部特别顾问方闻的夫人。

    作为大都会博物馆的首位华人董事，唐骝千除了将收藏的《溪岸图》捐赠该馆，还于2022年携同妻子徐心眉，以其元配、宁波人杨葸恩的名义，向大都会博物馆捐赠现金1.25亿美元，帮助这家博物馆平稳渡过了一段财务困局。

    如今，从大都会博物馆原件拍摄的《溪岸图》出版打样稿，正在宁波美术馆展出。记者在展览现场看到，该画上半部左右相对耸立着两座山峰，两峰之间远山隐现，一条山溪穿过。溪岸左侧有楼台水榭，榭中有隐士正在观景，一条瀑布注入溪流，画下方溪岸坡冈上丛林茂密，草木葱茏。画面左下端盖的收藏印中，其中一颗的文字为“大风堂珍玩”，大风堂，正是张大千与其族兄张善孖画室的名字。

    除了《溪岸图》，一起展出的署名为董源原作或传为董源作品的，还有四件，分别是《潇湘图》（故宫博物院藏）、《夏山图》（上海博物馆藏）、《夏景山口待渡图》（辽宁博物馆藏）、《寒林重汀图》（日本黑川古文化研究所藏）。

    多年前那场著名的国际学术争论中，谢稚柳先生的夫人、著名鉴定家陈佩秋甚至认为，《溪岸图》是目前董源唯一的传世真迹。那么，走进宁波美术馆，你可以从这五幅作品中比较分析一下，它们的风格和技术有何异同，《溪岸图》到底该不该归属董源名下，你也不妨作个大胆的研判，见仁见智不是吗？

    记者 楼世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