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戴霖军曾经是政事缠身的公务人员,但不知道他还是诗词爱好者和写作者,当他的《闲云集》放到我案头的时候,心情既惊又喜。 这本由中华书局出版、装帧素雅的著作,收入了戴霖军创作的240余首诗词,分为屐痕处处、至爱亲朋、时政新咏、感事抒怀、诗友酬唱、闲情偶寄、游走网络等七个篇章。一页页翻阅,一首首吟诵,我的心被作者爱家乡、爱亲朋、爱生活的真情所感动,也深深钦佩他对诗词创作规律的理解掌握和创作手法的娴熟老到。 宁海是戴霖军的家乡,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所以,当我看到篇首以《浣溪沙·人意山光》为总题的一组描写、歌咏宁海的词,立刻就被吸引住了。跃龙山、梁皇山、野鹤湫、冠峰山、前童古镇、广德寺……这一个个地名对我来说是那么熟悉,戴霖军的创作不仅再次把我的思绪带回家乡,更是使我对曾经生活多年、或者到过多次的地方,有了新的诗意体验。他写我的老家《桑洲行》:“古镇偏宜带雨看,清溪秀屿自缠绵。岚烟拥我向南山。滴水岩丛藤漫漫,格桑花海蝶翩翩。诗情更比白云闲。”读着这词句,我的脑海就浮现出老街、清溪、屿山等家乡风物,以及在屿山脚下读书、清溪水中嬉戏的情景。我曾就读的小汀小学距离梁皇山一箭之遥,当我读到《秋日重访梁皇山》,马上就想起了“小秋收”时节和小伙伴们去梁皇山采摘橡子,山风吹来芒草起伏的景象:“荻白枫红菊正黄,梁皇寻迹意茫茫。曾经游圣歇行装。新见奇峰盘栈道,依然飞瀑沁心房。半竿斜日绚词章。”特别是他的《冠峰重阳诗会(三阙)》,更使我感到亲切。冠峰地处天台山脉,是一座千米高山,上世纪七十年代前期,我作为冠峰五七学校的首届学生,曾经在那里学习、劳动、生活了两年半时间,那里的山水草木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虽然戴霖军写的是今日上冠峰的感受,但在我读来,仍然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跃上冠峰意气扬,风忙擦汗地铺床。泉声山色满诗囊。秀岭逶迤华顶远,闲云飘逸白溪长。天湖秋草正苍苍。”我这么说,并不完全是因为写了我熟悉的地方才喜爱与感动,我相信人的情感是相通的,在这组作品里,即便写的是我陌生的景和物,那些词句照样能够使我的情绪沉浸其中。“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想,用艾青的这一诗句来解释戴霖军的诗词是十分贴切的,正因为在这些作品中,作者倾注了对故土家园的深厚感情,所以才能够吸引人、感染人,才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 《闲云集》里的其他篇章,无论是写至爱亲朋,还是对生活的有感而发,戴霖军都是笔带情、字含意。他的《长相思》,用反衬的手法,写出了千回百转的相思之情:“盼团圆,怕团圆,明月团圆人不圆,何如月不圆?爱危栏,恨危栏,怅去危栏还觑栏,哪时无倚栏?”《雨夜思》则将对远方“伊人”的思念、关切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淫雨无端昏晓侵,庭前踯躅念伊人。他乡可有连天雨,湿透行程湿透心?”《癸巳立秋叹》写出了对旱情的忧心,内中蕴含的悲天悯人的情怀颇有杜甫遗风:“谷雨先临夏,立秋何处秋。路焦烤牛肉,风烫灼田畴。但觉诗心苦,不堪寝食忧。惟祈及时雨,一解众生愁。”类似饱含情感的篇章在《闲云集》里比比皆是。由此我也想到,不管是何种体裁,情感始终是文学创作的必要因素,无论是热爱之情、相思之情、怜悯之情,甚至是悲愤之情,感情充沛的作品总能打动读者,情感缺失的写作,势必味同嚼蜡。 诗词创作源远流长,中国文学史上留下的灿若繁星的优秀之作,滋养着、丰富着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但古体诗词创作犹如“戴着镣铐跳舞”,对现代人来说难度不小。近年的诗词创作在产生优秀作品的同时,也存在一些问题:有的如同顺口溜、打油诗,毫无诗意美感;有的为了适应平仄格律,诗句写得聱牙诘曲,甚至生造词语,令人不知所云;有的一首五言绝句,却用半页篇幅注解说明。这些问题在《闲云集》里极少出现,我想这与戴霖军对诗词创作规律的深刻认识以及熟练运用有极大关系。他在《闲云集》附录中结合古今作品和自己的创作经历,对构成诗词的核心要素即诗味、意境、格律、章法作了阐述,从中可以看出他对诗词理论和优秀作品的钻研之深入,也可以感受到他从创作实践中得来的体会之真切。他的作品,确实很好地借鉴和汲取了前人成功的创作经验和创作技巧,并加以灵活运用,颇见功力。譬如《忆月——致爱妻》:“年年醉仲秋,何物铭心骨?那天山口风,那晚溪头月。”“山口风”“溪头月”,简单的意象,却给予人无限的想象。再如《浣溪沙·许家山石头村》,首句的叠字运用和词中句句见“石”,回环往复,读起来饶有兴味:“淡淡炊烟淡淡云,沧桑岁月石头村。石头骨肉石头魂。石巷无言偏解语,石墙有韵自沉吟。石门深处酒香醇。”他的创作还重视炼字,比如在《春雨》一诗中,一个“洗”字,用拟人化的手法,勾勒出春天万物更新的过程,灵动而又充满情趣:“洗罢梅花又洗梨,春山洗过洗春溪。痴情最是溪边柳,洗出鹅黄浑不知。”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 戴霖军善于在日常生活和平常事物中发现诗意,譬如“即景二题”中的《春钓》:“垂柳芽新绿,春江鱼正肥。稚童频得手,日暮不思归。”再如《直升机低空体验断想》:“扑面凉风忐忑情,空中真个似蜻蜓。不知何处尖尖角,能让蜻蜓稳稳停。”还有《鹧鸪天·庭院种菜》:“兴来也学‘过家家’,庭院栽培就晚霞。盆里辣椒挨韭菜,墙边扁豆伴丝瓜。拈小草,数新芽。唤妻同赏夜开花。纵然陶令东篱酒,不及闲云大碗茶。”这些诗与词,语言通晓明白但又趣味盎然,实为难得。生活是平凡的、琐碎的、甚至是“油腻”的,只有保持赤子之心,才能写出澄澈之诗。读着戴霖军的作品,我就想起他《同乐园赏梅》中的那句“梅伴清风真雅士”,这是在写梅,也是在写他自己。 戴霖军属上世纪五十年代生人,人生已经步入通常意义上的老年阶段。他退休后与诗词笔墨为伴,自得其乐,就像他的《钓趣》所写,“挣脱人生名利锁,白云钓罢钓青峦”,那份洒脱令人艳羡。他在《闲云集》自序中写到:“诗词也已然成为我的生活乃至生命的一部分,将会伴我终生。”花甲无非霜染发,笔底繁花锦簇开。我期冀、也相信在今后的岁月里,戴霖军的诗词创作一定会取得更为丰硕的成果,就像他家乡帽峰山上的那片云彩,会飞得更高更远。 (《闲云集》中华书局201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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