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瑜 婆婆买回来几串葡萄,我端到厨房清洗。洗着洗着,忽然想起小时候的夏天。那时候,我们全家唯一的收入,是靠爸爸捕黄鳝和泥鳅,运气好的时候,每天能卖多几块,运气不好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收获。爸爸每天晚上都会背着电瓶,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他没什么技术,从没进过工厂,光有一腔力气和胆量。 爸爸每次入夜以后出发,直到半夜两三点才回来。而早晨的时光,是属于妈妈的。为了能卖个好价钱,她总是四五点就起床,电瓶车后座上挂着秤砣和大脚盆。一到那个摊点,妈妈就放下脚盆,把昨夜捕捞的黄鳝、泥鳅统统拿出来。那些东西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不停在脚盆中扭来扭去。行情好的时候,遇到四五个买主,立马销售一空;行情不好的时候,蹲上半天,都卖不动一样。 妈妈的心情,也常常跟着行情而变化。有时候,她回来愁眉不展,骂骂咧咧基本就说明卖不动。这样的时候,往往遭殃的是我们。但不管怎样,只要上街,她必然带一点海鲜和水果回来。 我少年时代吃得最多的是青占鱼。这种鱼虽然肉质比较粗,但价格便宜,对于爱吃腥的我来说,已经是很好的选择了。妈妈买回来的青占鱼,常常不怎么新鲜,在清洗的时候软塌塌的,甚至肚子里的刺都露出来了。奶奶一边洗一边嘀咕:这么差的鱼,买回来干嘛,还不如不吃。 妈妈气不过,一边扫地一边回应:有的吃已经不错了,你知道我早上才卖几块钱吗?在我的记忆中,她们的争吵从没停息过。有时候因为做菜多放了油,有时候是妈妈买回来的东西质量差。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妈妈收摊回家,带回来一些葡萄。我嚷嚷着要吃,奶奶忙不迭地给我洗。她一边洗,一边悄声跟我说:你妈买来的,喂猪还差不多。没想到,刚刚被妈妈听到。她瞪了奶奶一眼。我拿来一颗,尝一尝,果然很难吃,抗议说:妈妈,你能不能不买这种已经掉下来的,一点不好吃。她二话不说,拿过整个果篮,大声呵斥我:吃,就知道吃!你知不知道,你爸每天几点回来? 那时候,我还太小,根本不理解父母身上的压力。我只知道,邻居家里买的大彩电又在播放新的武侠剧了。后面的女同学,她妈妈又给她买了新鞋。而我只能偷偷摸摸隔着墙壁,听一听“吼吼哈嘿”的声音。我的身上,永远只是校服,穿不完的校服。现在,当我做了妈妈,忽然理解了她的不易:丈夫没有稳定的工作,也没有固定的收入,全靠运气吃饭。 曾经她在上海做过保姆,现在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整日被孩子和家务捆绑。或许,她也有梦想,也期待能过上富裕的生活,但生活是残酷的,如果有选择,她也想买成串成串的葡萄,也想买新鲜的海味。当一家人只能在生存线上挣扎的时候,其实是没有选择的。 长大后,每当我吃着香甜的葡萄,总会想起那时候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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