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们之间不再喊名字，而是莫名其妙地跟孩子一样，喊“老爸”“老妈”。

    我在厨房忙不过来，对着客厅喊一声：“老爸，过来帮一下。”他洗澡没拿毛巾，在浴室里扯着嗓子喊：“老妈，拿一条毛巾。”

    平日，我们就这样老爸老妈地喊着彼此，自然而默契。

    大概是人老了，不由自主地学会了收藏，连名字都藏到了记忆里。

    “年少夫妻老来伴。”这句话，我小时候经常听到。父亲跟母亲吵架，隔壁邻居来劝慰：“哎呀，不要吵啦，年少夫妻老来伴嘛。”

    可是，父亲跟母亲却吵了一辈子。

    小时候，听见父母吵架，我吓得鬼哭狼嚎。看到父亲凶巴巴地打母亲，我哭喊着，攥着小拳头忤逆地捶打父亲的大腿。但父亲从来都不会打我。

    长大后，想起父母经常吵架，心里隐隐作痛。于是告诫自己：以后不跟人吵架。

    然而，结了婚，生了子，生活压力骤然增加，而我却面临失业，一度情绪非常糟糕。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对着枕边的人横挑鼻子竖挑眼。好在人家根本不接茬，采取一哄二笑三避让的手段，轻轻松松平复了我的小性子。

    如今，我时常提醒自己：我们都老了，别再使什么小性子，一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可是，我天生敏感又小心眼，一言不合，又跟老伴置气。

    以前，他还像年轻时那样，嬉皮笑脸地哄哄我。可现在，他像是受了高人指点，任凭我怎么生气，他却悠然自得，对我的情绪置若罔闻。而我却像一个赖在地上哭闹的孩子，没人理睬，自己便无奈地爬了起来。

    那天晚饭后，跟老伴一起散步。我们一边溜达，一边聊天，聊得挺开心。可后来不知道谁先起的头，怎么就聊到了三月份回家时候的一件事情。关于这件事情，我们聊得很不开心，他的态度简直跟我南辕北辙，于是两个人有了争论。结果，我又动怒了，气呼呼跑回家。洗了澡，抱着被子跑到另一个房间，发誓从此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我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看书。他开门进来，站到床边，眼睛看着我，不说话。我赌气，用手“啪”一下，关掉了床头灯。瞬间，房间一片漆黑。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装睡。他用手机照着，打开房间里的小夜灯，轻轻关了门，离开了。

    我哪里睡得着。脑子里尽想着怎么去狠狠地惩罚他。不给他洗衣服！但这个想法一出来，马上就放弃了。老伴在给儿子洗尿布那会儿，就学会了洗衣服，这事根本难不倒他。不给他做饭！这似乎有点“杀伤力”，但不会太大。用他自己的话说：做饭没问题，只是菜没有老妈烧得好吃。况且，他还可以到外面吃呀。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严打”他的办法，便无聊地睡着了。

    一觉睡到天亮。起床，看看老伴睡得正香，轻轻把他的房门关上。照例煮一壶开水，冲两杯蜜水，一人一杯；煮两个鸡蛋，一人一个；削一个苹果，一人一半。然后，悄无声息地上班去了。

    下了班，晚上照样炒两小菜给老伴下酒。吃罢晚饭，我居然忘了自己还在生气，竟吧唧吧唧跟他说着白天的事情。老伴笑眯眯望着我，静静地听着。我一个激灵，突然想了起来，才察觉到他笑得那么意味深长。

    我不说了。老伴却开了腔：老妈，你想啊，如果按照现在人的平均寿命80岁来算的话，我们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只剩下三分之一。人过了70岁，恐怕身体就不大好了，生活质量就不高了。别生气啊，生气对身体不好……听着，听着，我泪流满面。

    晚上睡觉，我抱着被子，讪讪然回到我们的卧室。老伴轻声说：你早点睡吧，昨晚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