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舟71岁像 藤田美术馆藏

《定海县图》局部 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

    1467年，47岁的日本人雪舟“乘海舶，入大明”。

    雪舟，自小出家为僧，却不事经卷，专爱画画。据载，师父为了治他的毛病，曾把他绑在堂柱上，依然没拗得过他。

    雪舟在中国停留了两年。和许多入华僧侣旨在求得佛法不同，雪舟希望求得的，是绘画的“真经”。

    在宁波，雪舟结交了多位文人朋友；在北京，他直入宫廷，向宫廷画家张有声和李在习得“设色之旨”与“破墨之法”。明宪宗听闻他的声名，令他为礼部院中堂“补壁”，其画艺得到了明朝君臣的认可。

    入华两年的经历，深刻地影响了雪舟。活了86岁的他，用余生将在中国学到的水墨方法发扬光大，乃至改变了整个日本水墨山水画发展的进程，被后世尊为日本“画圣”。

    雪舟的多件作品在“大系”宁波特展中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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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明天童第一座”

    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着一张雪舟的《破墨山水图》，落款“四明天童第一座、老境七十六翁雪舟书”。日本毛利博物馆收藏其《山水长卷》，落款“天童前第一座雪舟叟等杨，六十有七”。

    “第一座”即首座，在寺院里的地位仅次于方丈。关于雪舟是如何成为“天童第一座”这件事情，文献记载不多。目前只有北京大兴隆寺鲁庵纯拙送给雪舟的诗序为证：“自去岁游四明，升天童山第一座”。雪舟能在67岁和76岁时，依然以曾在四明天童座下为荣，可见这一身份带给他的荣誉感实则伴随一生。

    很巧合的，“雪舟”的得名也同宁波僧人楚石梵琦有关。这是一位从象山走出的得道高僧，在日本影响很大。有一次，当时还叫“杨知客”的雪舟，偶然得到了楚石梵琦书写的“雪舟”二字，视如珍宝，遂以此自号。

    1467年，雪舟抵宁波不久，就来到天童寺参拜。

    丰子恺散文《天童寺忆雪舟》中讲到，天童对丰子恺的吸引力在于“这是日本有名的画僧雪舟等杨驻锡之处，因此天童二字带着美术的香气”。雪舟在天童“凭栏俯瞰，想象500年前曾有位日本高僧兼大画家住在这里，不知哪一个房间是他的起居坐卧作画之处。古人云‘登高望远，令人心悲’。我现在是登高怀古，不胜憧憬”。

    这好像一段遥远时空中的呼应。当雪舟在用余生想念天童的时候，数百年后，中国的画家也在天童思念着他。

    2

    宁波城景速写

    入明前，雪舟曾跟随日本画家如拙、周文学习，掌握了一些山水画技巧。来到中国，他更希望到产出这些杰作的土地，做一番亲身体验。

    1467年3月，他随遣明使的贡船从宁波登陆。当年8月，一行人沿运河前往北京，11月抵达。雪舟晚年曾在《破墨山水图》跋文中提及这段经历：“余曾入大宋国，北涉大江，经齐鲁郊至于洛求画师，虽然挥染清拔之者稀也。于兹长有声（张有声）、李在二人得时名，相随传设色之旨，兼破墨之法。”

    这段话是他用汉文写下的。但其中有几个问题：当时不是“大宋国”，是“大明国”；首都也不是洛阳，而是北京。其中的偏差不太好分析，但大意还是在的，那就是雪舟如愿在中国学到了他想学的绘画。

    李在，福建莆田人，宫廷画家，工山水，“细润处近郭熙，豪放处宗马远、夏圭，多摹仿古人，笔气生动”。从雪舟在北京期间创作的《四季山水图》四幅中不难看出受李在的影响。比如，笔力的雄劲有力，“高远”的构图法，近处树木窠石的刻画，以及画面中部云遮雾绕增加的虚实对比……

    雪舟名下，还有一种绘画风格，与其说是绘画，不如说是中国城市风景的速写，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山胜景画稿》。画稿现存两套，一在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一在日本，皆为后人摹本。这是一幅14米的长卷，画了他沿途经过的定海县、宁波府、绍兴府、吴江县、镇江府，著名的像宝带桥、金山寺这样的名胜皆在画中。与宁波相关的分别是其中的《定海县图》和《宁波府城图》。

    据《定海县图》所绘，作者的视角当在甬江之上。画中出现了甬江上的风帆，招宝山上的建筑，还有城内的街景民居。图中的县城共出现了三个门，分别是东门镇远门、大南门南薰门以及小西门武宁门。镇远门、南薰门均有瓮城。大南门外东南角的建筑为知名的定海操江亭。大南门内西北不远处建筑注“定海县”，为当时的县治所在，位于今镇海人民公园南门。“海”字左侧，标有“镇”字。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康熙改定海为镇海，研究者推测，此处或为后人临摹所加或添注。

    而在《宁波府城图》中，作者视角是从三江口之上望见的宁波城池景观。画中分绘灵桥门、东渡门与和义门（即盐仓门）。灵桥被标作“船桥”，城中“天宁寺”“四明驿”“湖心寺”“南胡（湖）”均被细心标出。

    3

    雪舟与宁波画家

    停留宁波期间，雪舟与多位宁波文人有过交往，可考的有詹僖、金湜、徐琏等人。其中前两位均为知名画家，他们的作品也被收录于《明画全集》。

    詹僖，字仲和，号铁冠道人。他的绘画与书法流传东瀛者甚多，据查至少有字画十余件。其中一件在（传）雪舟的《富士、三保、清见三绝景》之上。

    这件作品被日本美术界认为是富士山水墨画的开端，用水墨描绘富士山、清见寺，以及被松林覆盖的三保海岬。因为构图非常经典，后世仿制也多。永青文库藏的右上有詹仲和的题诗：“巨嶂棱层镇海涯，扶桑堪作上天梯。岩寒六月常留雪，势似青莲直遏氐。名刹云连清建古，虚堂尘远老禅栖。乘风我欲东游去，特到松原窃羽衣。”而后人仿制该图的时候连带詹仲和的题诗一起仿制，也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雪舟的另一位宁波朋友金湜，曾在1464年作为使节出访朝鲜，与朝鲜画家安坚交流画艺，致仕后返回宁波，又与日本遣明使常有往来。有一则文献显示，雪舟曾在金湜家里留了两幅画——《三笑图》与《商山四皓图》。

    还有一位徐琏，出自宁波柴巷徐氏，是1484年的贡士。遇见雪舟时，徐琏还是一介布衣。日本毛利博物馆藏有一件1469年徐琏送给雪舟的赠别诗：“家住蓬莱弱水湾，风姿潇洒出尘寰。久闻词赋超方外，剩有丹青落世间。鹫岭千层飞锡去，鲸波万里踏杯还。悬知别后相思处，月在中天云在山。”

    诗序中，徐琏称呼雪舟为“云谷长老”（雪舟以其所居云谷庵为号），说他是“冲淡人也，能诗善画，性无所嗜”。在宁波期间，二人“情倾意洽，欢若平生”，离别时依依不舍，以诗赠别。徐琏的诗文情真意深，质朴通俗，反映了雪舟与宁波文士交往的一个侧面。

    49岁离开宁波后，雪舟再没来过中国。在剩下的37年生命里，他成为了日本传播中国水墨画的代表性人物，用日益成熟的画风打开了日本水墨山水的新境界。

    记者 顾嘉懿